文/迪恩
最近天气变冷了,心情也跟着降低了好几个度。
早上起来发现窗外的天有些阴沉,间或雨,于是往身上多添了件衣服才出门。先公交,再转地铁,然后又是公交,前前后后折腾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这是搬走之后第一次回来。四个月过去了。每次在网上都会跟一起同住过的哥们说,有时间过来找你们玩,直到这次要帮人办事才狠下心来抽出一天前往。
四月的时候,我学业出现了恋爱当中常出现的“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的尴尬,最后决定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一个偌大的决定,却没有经过任何内心的挣扎和犹豫,也没有听取旁人过多的劝说。这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决绝与果敢。
做出选择之后先回了一趟家,彼时正逢五一黄金周,爸妈单位组织外出旅游,因为心情不好没有选择陪同前往,好几天一个人在家,江南的雨下得绵长繁冗。世界被雨水围困,活动都被局限在房间里,人一静下来,就容易笼罩在一层灰色调的情绪里。
第一次对未来,陷入了一种措手不及的恐慌。
就业的城市最先锁定的是长沙,这是爸妈的意愿——离家近,是他们能掌控的范围。我走的那天爸爸还在外面,他和一帮老同学在山中游玩。每年他们都会策划一次聚会,这是他们同学之间毕业后一直保留的项目。聚会实到的人数在逐年减少,不是因为忙。爸爸说的时候用手指指上面,有人去了那里。我明白,人到中年,就迈入了一种“耳旁频闻故人死,但见眼前少年多”的日子。越老越孤单大抵是如此。
午饭在妈妈的单位食堂里。我和她对坐着,她把菜里面的肉片拨出来往靠我这边的盘子边放。她像中国大部分妈妈一样,羞于对孩子说一些肉麻的话,习惯把爱隐匿在类似这样的细节里。长大后才发现,这些动作同样能给人持续而长久的温暖。我吃饭不多,她有些生气,说跟吃猫食似的所以才那么瘦。她想强迫我再吃些,我没有遵从。她板着脸继续念叨,却少了年轻时的威慑。
童年的时候,我是惧怕她的。那时她是一个丰盈干练的女子,眉目娟秀,性子却近乎残酷的刚烈,受不得半点委屈。每每有人在她面前说起我的不是,她就会瞬间翻脸,生起气来那是连拧带掐,丝毫不含糊,逮着我一通教训下来,我是土头灰脸的撒开脚丫子嚎啕大哭,她自己也在旁边默默流泪。
小的时候,我曾怀疑她不爱我,她才会下此狠手。因此,在那无知的年生里,我对她心生过怨恨,甚至对她说一些让人寒心的话也是有的。懂事了才明白,她是太过于要强,所以对自己的孩子亦是期待更多。现在想来我多半是让她失望的吧。
面前的妈妈身体有些走形,内心亦趋于平和,不那么容易动火,对生活也少有苛刻的期待。这种转变要经历生活怎样的打磨?我常常想。她曾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健康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想起来让人心酸,因为太长的时间里我们总是分开的,不在一起。
临出门爸爸打来电话,应该是掐好了时间的,说帮我在山中庙里求了一只签,上上签,要我出去了好好干,是个吉兆。我不知道是真有其签,还是他杜撰,但听着心里有种小小的释怀。人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总希望别人投一票,反对的亦无妨。
去汽车站搭车的时候下着细细的雨,妈妈撑伞送我。行李极为简单,就是日常用品和夏天几件换洗的衣服,妈妈一直帮忙拎着固执地不让我插手。她穿着碎花棉布裤子,酱紫色的呢子短袖上衣,发丝没有了乌黑的光泽呈现一种颓败的深灰。她不时将左手上的伞往我这边倾斜,嘴里重复着那几句叮嘱。她心中的爱与怕我能感知,却找不到更好的言语安慰她,只是默默地挽着她撑伞的手臂。她冲我笑,温暖而又黯然的。
妈妈帮我把行李箱放进车座下面,塞给我零钱,然后才下车,冲着我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说,到了给我回个电话。我“嗯”了一声,说完眼神有些散,声音也轻下去。见她动了动嘴唇,终于没说什么。
车子驶过了很远,才敢回头看妈妈,她还站在原地,撑着一把钴蓝色的伞,在雨里。我慢慢合上玻璃车窗,雨水顺着它汩汩的向下流着,然后在窗叶的交界处渗透进车内,这时,我的眼底微微有些发潮。
当晚赶到长沙寄住在一个高中同学家,打电话给爸妈说有熟人照应,他们才放下心来。同学毕业后在电视台工作,在旁人看来他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借他工作之便,晚上带我去看了一场当下最为红火的娱乐节目的现场录制。我和他就坐在员工区,主持人休息和补妆的时候离我不足一米的距离。我一边看一边激动地给大学好友发短信,情绪有些亢奋,同学却在一旁哈欠连连,催促我早点随他回家睡觉。显然他已经对此寡淡了。也是,再充沛的激情如何经得住一式一样的日子重复洗涤。
去长沙之前就已经在网上投放了简历。只有一家公司对我回复,约好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结要不要去面试,一边骂着天气一边想着以前在书上看到的那些求职小故事。心想我得有点求职的基本素养,不管天气如何得及时赶到,兴许坏天气更能看出一个人对待工作的态度,兴许别的应聘者也有因为天气放弃的对我反倒是个机会……于是起来精心梳洗,撑着伞按前一晚网上查到的路线走,因为不知道具体路程无法估算打的的费用,只好顶着雨先搭公交到大致地方,然后才敢叫计程车送往具体位置。
公司没有想象的好,面试却弄得有模有样。填表、做题、分析案例、实践操作、个人阐述、问答,然后谈工资,一环一环的来。面试官最后说出薪资,有些低,我摇摇头。然后我看到面试官的脸暗下来,说,好,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回去等我们的通知吧。其实,我知道这已是一句客套的拒绝了。
结束面试出来时,外面雨下得紧。这一天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没有任何安排,同学上班去了,房间空而寂静,我不急着回去,撑着一把伞在路上慢慢的走,试图自己找个公交站搭车回去,这样省钱还能打发时间。
周遭因为雨水显得有些混乱,车辆拥堵,行人大量滞留……各种各样的声线混入喧哗的雨声中,我在一个十字路口来回打转陷入迷途,心情毫无征兆地低落下来,想起某本书上的一个句子: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定有人错了,一错就是一生。
在人生的这个叉路上我开始惶恐,我是不是那个错了的人?搞不清我生活的哪个片段就影响了我的一生。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可是我一边犹疑一边又相信人生的每个转折都在提示我什么。
这时不合时宜的想起面试官的那副嘴脸,在他犀利的目光下感觉自己就像水果摊上一枚廉价的果子,可以任人随意拨弄挑选。巨大的挫败感与耻辱向我袭来,我想我还没有做好涉足社会的准备,内心也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一把细小的伞根本无法遮住我全部的身体,路上积水严重,雨斜斜的落下来,我的裤管和鞋湿得都能挤出水来,感觉自己身体的某块开始加重。我就这么狼狈地孤独地走在一座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上,内心有种被时光抛弃了的疼痛。
爸爸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询问求职的进展,他的热情有时让我难于启齿,更没有勇气向他描述那些细枝末节,我怕他对我失望,更怕他心疼我。我由此及比,大体表明了下自己对这座城市的诸多不适,爸爸听出了我的意思,只说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在长沙只待了两天,就来了北京。和在电台工作的同学一起来的,他来处理点事,只逗留了一天就走了,把我安排在他大学寝室里。一个窄小的屋子住了五个人,杂乱而拥挤。大二我就搬出了寝室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集体生活了。一边是不适应,一边是欣喜这种杂居的单纯的群体生活。一切像重新回到了校园,没事的时候几个人窝在寝室打游戏,天南海北的胡侃,晚上一起出去吃烧烤。
那时我还没完全从学业升级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每天都把自己弄得很忙,边找工作边游玩京城不让自己有空闲的时间来想其他。前三天,都是晚上才回宿舍,仅凭灯光我几乎很难准确辨认那些我本来就不熟悉的楼宇,以致三天回去的路线都不一样,绕了不少弯路,好在最后都成功抵达。这似乎对我有着某些暗示。
等我来北京足足快一周的时候,长沙的那些公司才陆续给我回复,因为人已经身在异地只好一一谢绝。语气也是极为平静的不觉得可惜,毕竟待在那座城市并非我所愿。
可是我选择的又怎样呢?大都市都缺乏人情味,人像一件产品加工过后放入同一个盒子的不同格子里。应聘的时候有个面试官一脸漠然地跟我说,这个城市不同情弱者,所以要想在这里生活只能让强者更强。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北京亦是。
起初我还认为这位面试官好残忍,随意对一个怀揣梦想正准备出发的毛头小子说出这样类似恐吓的言辞,微微经历一些挫折后才慢慢觉得他这是友善的提醒。
在地铁里挤得不能动弹的时候;不断百度地图、问询路人却仍然找不着目的地的时候;精心准备,笑意盈盈递过简历却被对方一口回绝的时候;内心有过逃回家的想法。我真的不太适应北京这种快节奏的生活,哪怕回我熟悉的城市刷盘子都行,我都不要留在这座我没有太多情感和人脉的水泥森林。
“这个城市过于庞大,让每个人都会产生渺小感和虚无感。这个城市又过于繁华,让所有人都憧憬着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北漂的人如此描述北京。没错,它总是给人一种欲罢不能。
有时候以为天快要塌下来了,绝望到近乎发狂,到头来发现只是自己站歪了,室友如是说。我笑笑。是的,年轻的时候总习惯放大自己的痛苦,把自己经历的每一件不顺心的事都当遭遇了世界末日般以为过不去了。这是年轻人的通病。
说来要谢谢在北京认识的这帮哥们,他们是我适应北京生活的一个过渡带。人对新的事物总是需要一个了解熟悉的过程,他们的存在无疑加快了我适应这个城市的速度。
我内心从逃避转为接受再到积极应对。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最多的时候一天能面试四家公司,北京的角角落落几乎都跑了个遍,被寝室哥们戏称是“应聘达人”。
显然,我的忙乱有些过头,有好几次赶回去的时候他们寝室的大门都被锁上,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迫于无奈的鼓着勇气打电话叫醒他们帮我开门。那是一种怎样纠结的心理,眼看手头可供我开销的钱越来越少,工作却依然倔强的不肯将就。我的固执与原则让我自己都有些不可理解。有时候,太过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从五月中旬到七月初。我与北京这帮哥们相处了一个月零二十三天。期间经历了他们的期末考、毕业照和散伙饭。我简直把他们学校当成了我的第二母校般参与着他们的每一次集体活动。
在丰饶的夏季达到鼎盛的时候大家被迫搬离宿舍,他们结束了长达四年的大学生活,我也找到了一份还算理想的工作。我是最早从宿舍搬出来的两个之一,后来又有人陆陆续续搬走或者干脆离开北京去往一个新的城市。最后大家分开散居各地。
直到今天学校有些事情要他们处理,大家才天南海北的赶过来聚齐在一起。中午的时候大家一起吃饭,距第一次与他们一起吃饭已经过去五个月了,我们之间早已褪去了那份生疏,在桌上自然的聊着天,喝着酒,说着插科打诨的话。
酒过三巡大家脸色都有些绯红,桌上仍不断有人碰杯说着煽情的话,气氛让我想起去年自己那个毕业的晚上。系里有个聚餐,我有很严重的酒精过敏,却还是放开了怀在桌上喝,青春里难得几次这样的放纵。我一直喝一直喝,喝到蹲在厕所马桶上不能直立起来,虽未呕吐但我知道已经不能再多装一滴离愁别绪了,不然定要翻江倒海。
席间大家聊起军训时其实都饿得不行了,却因为彼此不熟装着斯斯文文地吃饭;体育比赛在学院得奖了高兴地把参赛选手抬起来往空中抛,集体外出旅游在车上大声唱歌玩游戏,累了睡得横七竖八;哪个老师的课好逃、哪个老师靠点名的方式胁迫大家听他枯燥乏味的讲习……太多的细节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忆中纠缠不清。
那餐饭大家停停歇歇吃到餐馆打烊,分开的时候忘记是谁带头开始拥抱痛哭,然后大家就都不能自已的互相抱头痛哭起来,一时陷入一场决绝而又伤感的告别仪式中。等大家都散去之后就剩我和老师,我依然不能控制的边哭边抖,老师把手搁在我的肩上说,没事,有空常回学校玩。我才恍然大悟,我与母校从今夜开始已是“回来玩”的关系了,瞬间内心溢满难以言说的,不是忧伤的忧伤。于是哭得更为生猛起来。
这餐饭大家同样吃了很久,我想用聊了很久更为准确,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是在说话,偶尔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菜,直到下午四点有两个哥们要赶火车才散,出餐馆的时候城市已被雨水淋湿。天空依然下着犹犹豫豫的雨,大家在餐馆门前说着离别的话,然后挥手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我送要南下的两个哥们到火车站,他们是我客居北京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我们有过短暂的相伴。
入了安检之后,他们回头向我招手。我踮起脚直到看他们消失在候车室的人潮里才撑起伞,往回走,离地铁站只有一站公交的路程,我决定走过去。
雨依然下着,不大,但是让人觉得悲伤。我慢慢行走在这迷蒙的世界里,像一页孤舟。路旁的植物在雨水的冲刷下呈现一种寂然而饱满的绿,想起每次离别似乎都与下雨有关。宿命般的,心情也就不能避免的跟着摇晃、潮湿、下坠。
境由心生,心却随景动。到底是我们在影响着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在影响着我们,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这一次我们又在雨天分开。
而我们无所安顿的年月终究也会随这场雨水消失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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