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女官,自从8岁入宫到现在一直都侍奉在皇上身边,亲眼看他从一个翩翩少年长成了一位满腹心计,狠辣无情的人间帝王。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借着从小就有的情份要挟皇上把我纳入后宫之时,恐怕也只我本人对此嗤之以鼻的.
哼,开什么玩笑,我可还没有活够呢!
要论起情深,那谁又比得上皇后与陛下的夫妻情厚,怎奈皇后出身门阀,主少臣壮一直都是帝王家的大忌。
尽管皇后朵刹十四岁便嫁给了皇上,少年夫妻,自是格外恩爱,可在皇后怀孕七个月的时候,陛下还是决定趁其不备,除去铁合一族,把皇后族人,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哗啦!”
书房中陶器碎裂之声不禁连我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乱世买黄金,盛世玩古董!
但凡皇上书架上摆的,无论哪一件,任意放出宫外去,那可都是有市无价的稀世奇珍,看来,今天他老人家果然又是心情阴霾的一天啊!
我泡上一杯君山,七分烫,为自己打了口打气,站在门外柔声道。
“圣上,是奴 婢!”
“进来吧!”
我埋头低首,一路瞧着自己的鞋尖,并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陛下忙了一上午了,来饮一杯清茶吧!”
皇上接过茶杯,轻抿一口,不急不燥,丝毫看不出这满室狼藉都是他的杰作。
“曼陀,你可知,就在刚才,皇后知铁合一族的事,小产了.…”
“回皇上,奴婢知道!”
我摒气凝神,这整个皇宫里的奴才都归我和李双福节制,若是硬装作胡涂,那我也太说不过去了.
皇上低笑了几声,我可不认为他此时会开怀,那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曼陀,你说朕可是个无情之人!”
他这一句话,把我汗毛问得都竖起来了,脑后阵阵凉风.
我这又该怎么说呢?据我所知,先帝多情,一生共育有46位儿女,可现在除了公主们以后还留着联姻和笼络朝臣之外,只有与皇帝一奶同胞的六王,九王和 十七王爷尚在京都,皇上的其他兄弟,不是去了戈壁便是苦塞边塞。
而其中十七王爷 今年只有六岁,九王爷还瘸了一条腿,登不得大雅之堂,皇上的六弟虽说身在兵部任职,可早些年也送了一对子女进宫抚养,做为牵制的。
但是,从前师傅是教过我的:谨言慎行!
“皇上心怀百姓,是为了天下苍生才情非得已,皇后出身世家知书达理,早晚是会想明白的。“
皇上点了点头,背靠我坐下,阳光透窗而过为他整个人仿佛都度上了一屋光晕,身影落寂而坚持.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真希望皇后是真的能及时醒悟吧!否则依皇上的狠辣,我真怕她小命不保………
“这宫中下人向来拜高踩低,这些日子,你多去千秋殿里走一走,给她宽心,你千万别再让她吃了亏!”
“是……”
我走出御书房连步子都轻快许多,皇上此时还知道顾忌发妻,便是人性未泯了。
我临出门时回头看去,在那片昏天暗地中,从此又只剩皇上一人.……
铁合一族曾经是皇上为了笼络草原各部亲册的汗王,不但能为朝中提供所需战马,更是我朝抵御外狄的天然屏障,皇上一向最为倚重.
可天长日久,这铁合一族便难免有了异心,他们现在有兵有人,有心有力,便起了自立为皇的心思,也免得岁岁上贡,年年来朝.
可皇上是谁呀!那是一个分明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主子,借着皇后有孕之机,邀请铁合族长一家赴京共喜,在半路上便下了杀手.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才半个月,十五天,整个草原便改天换日,铁合一族尽数被诛灭。
朝廷在此重设都府,而对于皇后,只一句久居深宫便免了罪过,连皇后之位也全须全尾地保了下来.
其实我心中也挺不是滋味的,皇后朵刹来自草原,为人贤淑仁慈,端持德惠,一向厚待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在这皇宫之中,其实大家都明白,世间美人无数,大家的地位尊荣,无一不由家世出身决定。
可现在皇后已经沦为罪人之后,而又刚失去孩子,可皇上却偏偏不允她死,导致她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就只会更难过,无异于活剐,还不如给个痛快.……
我虽然心中通透,可碍于皇上嘱托还是去了一趟千秋殿,既怕朵刹想不开,也是怕此时朵刹若死,皇上必然会拿我开刀。
见我来,朵刹也不奇怪,只是双目无神,坐在桌子边摆弄一个小匣子里的东西。
我瞥了一眼,匣子中收了许多小小的金饰,或是项圈手镯,或是麒麟金锁.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我躬身施礼。
朵刹冷笑一声.
“我算什么娘娘?不过是他的一件工具罢了,现在皇上的目的达到了,还留着我做什么?”
我也不等她让,便平身,站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
“娘娘,您是千尊万贵的身子,刚小产怎么就坐在风口上,可当心,回头别再着了凉!”
“呵…曼陀,我现在当真连死也不行吗?”
她讽刺一笑,我没出声,自古祸从口出,更何况我就是平时在这皇宫之中再得脸却也只是个奴才。
“我父兄…他们当真有造反之心吗?”她又盯着我问.
我垂下眼眸,不敢直视她。
“娘娘,自古便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奴婢只能说,圣上至少现在还希望您活下去的!”
“罢了,我为难你做什么”她苦笑。
“皇后,人活着便要向前看,只要有皇上在,在这后宫之中,便无人敢对您不敬,您一定要好好的才对,带着父母亲族的那一份,他们也才死有所得.”
我柔声劝她,也是在劝我自己。
“曼陀,我听说你从前也是官宦家的千金?”皇后柔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她不提我都快忘记了,我父亲曾是这朝中的左将军,可后来却吃了败仗,又被人查出有卖国之嫌,菜市口挨了一刀,让人一刀两断。
后来,我母亲也殉情而去,当时我还年幼,便被充入了掖幽庭,后来因为阴差阳错救下了落水的陛下,而今成为了这宫中职位最高的女官.
“那你恨他吗?”
我摇了摇头,双手交叠,行了个礼便翩然而去了,我想,自己以后都不用再面对她,因为朵刹已经疯了.
果然,三天之后朵刹便悬梁自尽了,一袭红衣,明媚耀眼,就像她刚入宫之时,娇美如同一朵芙蓉……
宫中每每有新的妃嫔进来,她们总要看不起我这个奴婢的,毕竟我年轻又貌美,与皇上日久生情,几乎符合所有爬上龙床的条件,因此总会有人借口难我,只有皇后不会,她说我看皇上双眼澄清。
可今天,我却帮不了她,只因为我是个奴婢,连帮她收尸也不敢,所有人几乎都像约定好的一样将朵刹刻意遗忘,任她跟一串腊肠一样,慢慢风干。
可皇上却依旧是皇上,每天依旧有许多政务要忙,日落而息,他还会招幸许多其他嫔妃,而我则只配跪在门外守夜.
丑时过后,依我朝律,除皇后之外,并无嫔妃可以整宿地与皇上同寝。
屋内一阵云雨过后,里头的妃子就如同一具尸体一样被太监扛了出来。
“咳咳咳……曼陀!”
皇上轻咳了几声便开始唤我。
“奴婢在!”
我低着头,马上推门进去,为他收拾这一室暖昧。
今夜,皇上似乎格外疲惫,却又久久不能入睡。
“曼陀,等明日,朕便又要大婚了,便由你去,把她收敛之后,送入妃陵呀!”
“是”!
皇上的继后乃是内府首府之女,至于二人之前有没有情义我是不得知,只晓得继后极美,端庄淑雅,素有京都第一才女的雅号。
“对了,别忘记,给朕带些念想回来,我们毕竟夫妻一场………”
我对着朵刹的尸首不由得犯了难,人已腐化多口,奇臭难忍,不过出乎意料,朵刹那一头乌发保存的却出奇的好,又黑又亮,甚至还有光泽。
于是我便剪子一缕,用胰子搓了,又用桂花泡了,编成一条小辫子,皇上看着凝思许久。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遍,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曼陀呀曼陀,你还当真是知道往朕的何处捅最痛,是吧!”
这前朝后宫其实都是同一个道理,不是今日东风压了西风,便是明日西风又辗了东西,有人失势便自会有人得势。
朵刹腾出的空,不久便有人给填好了,这继后虽说是个填房,却也算个人物,入宫不久便在众位美人中间独占鳌头,就连出入御书房,也跟家常便饭一样。
而且,在皇上批阅奏章之际,她一个闺阁女儿,还真总提出些惊世之语。
皇上笑道:“还真是辛苦婉儿了,以后便不必总做这些累活,你是主子,把活都交给奴才们忙活便好!”
继后听了,就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皇上说笑了,这些无知愚笨的奴才又怎么好能待候好皇上呢?还是让臣妾来吧!”
我见到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这个愚蠢妇人,我与皇上之间,便如同他的手脚,就像他身体的任意一个部份,他又怎肯相信一个外人呢?
“不必伺候了,你出去呢吧!”
我听了皇上的吩咐,就缓缓向殿外走去,不急不忙。
我不忙,奴才一向都是越老使唤着才越顺手,那样才珍贵。
可女人就不同,只有鲜嫩的才惹人怜爱……
“这莲子羹甚好,曼陀就去给皇后送去,以后一日一碗,就说是朕特地赏下的!”
皇上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
我看着琉璃碗里逐渐融化的小药丸,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在皇宫之中,你别看金玉满堂,珠翠满墙,可不管是谁,衣料饮食,俸禄薪资可都是有例可寻的。
就算是皇上自己,一日之餐也是有定数的,只要过了时辰也是干瞪眼。
今日皇上照着从前朵刹的待遇每日多赏了她一顿莲子羹,许婉便以为皇上待她不同,情深意长了,美滋滋地吃了个盆干碗净,恨不得把勺都咽下去。
在这后宫之中,我见过皇后端庄有礼,见过丽妃骄傲张扬,也过贤妃温柔娴静,也见过其他妃嫔谨小甚微的,但是继后这样愚萌可爱的,我今天还当真是开了眼了!
果真,没有几个月,继后整个人便像 一朵开败了的花儿一般,迅速地萎靡了下去.
起初,许婉也只是人不大精神,整日的嗜睡,可后来整个人便面如金纸,唇色乌青,这一看便是有了中毒之兆。
只是这宫中的太医早得了皇上的吩咐,他们全长了同一条舌头,许婉便再没必要活下去。
刚一入秋,许婉的精神头便一日不如一日,皇上去了木兰秋猎,她挣扎了许久,却还是没熬到圣驾回銮的那一天。
许婉死时,皇上已经三十六岁,正值春秋鼎盛,可从此之后,他却都再未提起立后之事.
“曼陀,你为何如此乖巧灵俐,这弄得联都看不上那些蠢笨的妇人了呢!”
皇上打趣着我,似笑非笑,亦假亦真。
我轻笑着把被风吹乱的鬓角往耳后掖了掖,看向场上正在打马球的良贵人,十七八岁,花儿一般的年华真好!
“皇上怎么又拿奴婢开心,陛下富有四海,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就像这良贵人吧!不但人长得漂亮,在马上还英姿飒爽的,真是颇有些朵刹先皇后当年的风范!”
皇上微笑着点了点头,现如今李双福年老去世,在整个后宫之中,怕也只有我敢说上两句话贴他心坎的话了。
皇上这性子,其实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牛乳羔吃腻了便撇在一边,肯定是三五年都不想再看见了,可说不定哪天掏出来,便又是心头好了。
我毕恭毕敬的为散场之后的良贵人牵马执蹬,她受宠若惊。
“我怎敢劳烦姑姑!”
我微笑点头,皇上曾经承诺过,若我安份守己,他便会给我一份常人都有所不及的体面的。目前看来,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临近年关,皇上命令三皇子,四皇子和九皇子共同与他准备祭礼,告慰宗祠,这未来储君之位,看来怕不是只在这3个孩子之中了.
三皇子母亲高贵妃出身将门,身世显赫。
四皇子母妃是翰林之女,虽无实权,官职也不高,也可也属清流。
却只有这九皇子是个大难题,九皇子生母也是当初朵刹嫁过来的媵妾,当时也只是侍寝过一次,这许多年,连个正经名份也没有,在宫中,众人却只唤她“向氏”。
不过大约也只因为身份卑微,九皇子无论各个方面却比较其他皇子都更加努力,加之自己天赋又高,小小年纪,早早便有了力压众位皇子一头的趋势,而此次又受命参与年末祭礼,便更加成为众矢之地了。
今日大雪,皇上正忙着与众大臣商议城南雪灾之事,便允了我半天假期。
我正要出宫办事,经过御花园南角便见 三皇子和四皇子,六皇子正在围殴九皇子。
“是谁在那里?”
我佯装不知,便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众人皆知我在御前得脸,地位非比寻常,便一哄而散。
我扶起九皇子,为他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这向氏不受宠,连累自己的儿子,这都快年下了,这孩子身上穿得还是几年前其他皇子不时兴的料子。
“谢姑姑!”
小孩子似模似样的给我施了一礼
我撩起眼皮:“怎么?九皇子并不怪奴婢并为您主持公道吗?”
九皇子笑了,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嘴角已经长出了一层淡淡的绒毛。
“曼陀姑姑哪里的话?别人欠永诚的,永诚总该自己讨回来才是正道!”
我看着闪耀在九皇子眼中的光芒,此刻锋芒毕露,像极了当年的陛下,这天下,原来最后竟是他的……
“曼陀呀!最近听外头人都传言,你平日里总格外偏爱诚儿……”皇上不经意的问我。
我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只是私下里偶遇过九皇子几次,搭过几次话,是万万谈不上偏爱的啊!”
自从前年皇上重病过几次,他便越发变得开始多疑猜忌了。
皇上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拉起我的手这拍了几下,以示安慰,然后便十分劳累的样子坐在了桌案边上。
“你别怕,这一路陪朕走来的,现如今也只剩曼陀了,朕虽一生都未纳你入宫,但你也能感觉得到,朕待你终究是与旁不同,以后注意些便是了!”
“是”!
我垂首低头.
皇上狠咳了几声,撕心裂肺,他这副身子,为国为民,早已损耗太多。
“曼陀呀!待朕百年之后,你是否愿意与朕同住帝陵呀!”
“奴婢不敢……”我恭敬地回答。
能与皇上同葬的,那可是历来只有皇后才有的福份,朵刹和许婉皆被送去了妃陵。
我想在咱们这位皇上的眼中,除了这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便只能有他自己了.今生都注定要九泉之下,百年孤独。
“唉,你呀!总是那么聪明… ……”
元启五十六年,京都戒严,但凡京城之内各寺庙宫观,各敲钟三万下,天子驾崩,新皇继位.
高贵妃与淑妃在丧礼之上,两派文臣武将,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却不想最后却由天子近侍拿出遗旨,宣布皇上早就暗中册立九皇子永诚为新皇,记在先皇后朵刹名下,充做嫡子,向氏赐死。
“吾皇万岁万万岁!”
由我带头向新皇跪拜,在场众位无一敢不服。
新皇登基之后则知恩图报,册封我为忠淑夫人,为二品诰命,宫中行走,并把我安顿在了钟粹宫,颐养天年。
我晚年无事,这宫中换了新的主子,自然主子便也有了新的心腹之人,便在钟宫内闭门不出,平日里种些松树翠竹,一心侍弄,也算解闷。
这一天新皇来到我的宫中,“曼陀姑姑,您即喜欢这些个,南边进贡来许多奇花异草,朕明个就都给您送来!”
我微笑着起身相迎,“皇上万岁,其实老奴弄这些个就挺好的,虽然无花无果,却也四季长青,不会衰败,未免不是个保全的办法!”
新皇听了,若有所思,半天就乐了。
我知道,新皇衷爱越贵妃,可皇后势大,压得贵妃一族都喘不过气来。
新皇几次三翻想扶植越氏一族,可屡屡都被皇后挫败,他来我这里,也是心中有结.
“是朕愚昧了,不若姑姑通透,改日也让贵妃多来此处坐一坐,也跟姑姑学一学这在宫中处事之道……”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像在看自己长大的孩子。
“恭送陛下!”
我望着新皇的背影, 突然又想起了曾经的陛下,望着望着,整个人便都痴了。
“姑姑,进屋吧!起风了……”
小侍女扶着我,唇红齿白,才十五六岁。
“是呀!可这宫中的风,又何时停息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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