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笔名——应小桑,这三个字上了热搜,火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让人心里没底。
点进词条,是一个花絮。正在镜头前接受采访的是男二,而我只在镜头角落。
当时导演让身为小说原作者和编剧的我配合拍个照片做宣传用。我一只手拿着剧组工作人员给我的奶茶,挎包里还装着笔电,这些东西都没地方放。正犹豫间,刚拍完照的男主郑铭贤伸手要接。
我拒绝吧显得不识抬举,真让他拿又不好意思,只好跟他开玩笑:“哥哥,你替别的女生拿包,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吃~醋~吧~”
这是我故意给他的话头,刚才的娱记一直在侧面盘问郑铭贤的情感状态,却不肯正面问一句。
郑铭贤几次重申自己是单身,娱记就像听不到一样重新问。
我知道她是想用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得到一个可以多方面解读的答案,回头这个素材可以从多角度切入反复使用。
郑铭贤明显是知道我的意思,笑着一把接过东西作势要砸,虚张声势的暴躁:“我现在单身,单身,说了多少遍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不影响你吗?”我说。
郑铭贤笑着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我没说话,只是挑了下眉,笑着把手机解锁递给他。
他输入号码递还给我。
视频到此结束。
分析我撩男套路的评论简直能开班授课。
他们说我在几句话的时间里知道了郑铭贤单身,搞到了郑铭贤的电话号码,并且有合理的理由给他打电话,甚至可以用道谢的借口来请他吃饭。
哇!真厉害,我自己都没想到呢!
这就值得上个热搜?
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拿出工作笔记,找到了那段视频的拍摄时间。
2
那是两周前刚开拍的时候,我忽然被叫到剧组去改剧本。
原本小说中女主刚来大城市那段时间是带着乡音的,我写的时候很自然的用了我的家乡话。但女主演尤娜并不会方言,导演又觉得那是女主这个角色初期的一个特点,不能轻易改变。
一来改变口音是女主身份转变的一个表现方式。
二来口音关系到初期一个很重要的剧情点——男主正是因为听到女主的口音,才决定把爷爷送到这家疗养院的,那是奶奶的乡音。
合同已经签了,初期宣传造势也做了,换人是不可能,用配音尤娜也不同意,结果当然是我们妥协。
哪知男主的演员郑铭贤一听改剧本,也不乐意了。不过他的理由正是我的想法,如果女主不会说方言,男主的动机就说不通了,总不能是看到护工小姐姐漂亮,就……
“怎么不能?”尤娜理直气壮:“这样才是一见钟情该有的样子。”
那男主可真是爷爷的好孙子。
最后大家集思广益,想了个办法。找个会说方言的群演,给了她几句台词外加一个身份——她是女主的同乡,这里的金牌护工,也是她介绍女主来这里工作的。
好歹这个剧情点算是圆回来了。但剧情本身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女主后来跟男主感情升温,也有口音的功劳,到时候要怎么改?
因为对于剧本的看法相似,我跟郑铭贤也算得上是惺惺相惜。
从那之后熟悉了起来。
但那点交情还真不至于上升到绯闻的程度。
3
我本能地觉得不管背后的人准备做什么,眼下这很可能只是虚张声势的第一招。让我感到紧张的,是我不知道那人对我是否存有恶意,以及是多大的恶意。
不过,不管背后给我买热搜的人存的什么心,对我倒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几天时间,我所有小说的数据都有个明显的提升。尤其是有感情线的章节,好多读者在文章中评论:
果然是大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哇!这套路好厉害!
向大师学习!
还是要向大师学习!
……
“向大师学习”,这是女主演尤娜在接受采访时的原话,被问到怎样拍摄暧昧的互动时,尤娜看向我说:“观察,学习。”
在主持人的追问下,她说:“还是要向大师学习。”然后讲了几件事,说两句看我一眼,含沙射影说我是如何风情万种撩遍剧组的。
当时尤娜并没有指名道姓,我犯不着上赶着捡骂,只当没听出她的话外音,默默地坐在那里微笑。
事情没有后续,我就像那个等待第二只鞋落地的邻居。可惜我找不到楼上扔鞋子的人,更没处去要个结果,只能等。
提心吊胆,保持警惕。
4
几天后,我又去了剧组。
一方面是带着本职工作。身为资方代表,去剧组送一些合同,顺便探一探口风。
毕竟是公司旗下新成立的娱乐工作室第一个项目,如果有可能,公司是想跟大家保持长期合作的。换句话说就是公司有意向往影视产业发展,趁现在有交情,能签几个签几个。
二来,是我作为编剧和原作者,对于剧本修改的一些收尾工作。还是女主口音引发的连锁问题。
男主的爷爷患有阿尔茨海默症,渐渐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是个需要被人照顾的老人家,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被陌生人环绕。没有一点安全感,不会使用手机,也不记得亲人的联系方式。求助无门,整日惶恐不安。
按小说中的剧情发展,每次老爷子闹着要离开要回家不肯吃饭都是女主用乡音哄老爷子乖乖听话,但现在女主没有乡音这一神兵利器,要用什么?
“饭菜吧。”导演说着看向我:“饭菜是最能让观众共鸣的乡愁。”
“可以。”我记下。
其实郑铭贤跟我聊过这个话题,他问我改了口音之后后面的剧情要怎么一个个的改?
在镜头没有拍到的地方,我们聊了很久,饭菜只是备选之一。
我原本以为他接这个戏不过是觉得自己快要过气了,准备在退圈前使劲圈钱。毕竟曾经是电影咖,忽然来拍网剧,总觉得他别有所图。
没想到他对剧情竟然如此熟悉,且如此用心。
郑铭贤提出可以用习惯性动作,比如弯腰时习惯弯着腿,或者干活的时候会高低肩,他一边说一边做相应的动作。
也可以是一些生活细节,比如叠被子的时候会抠折角,放杯子的时候一定要垫一张纸。
我承认他的想法都很精彩,而且很适合荧幕。
在我看来,合格的影视剧的画面需要有足够的信息量,而这个不应该,也不能用台词来替代。
可惜郑铭贤的好主意注定不会被采纳,因为那需要演员的配合,而尤娜不可能配合。
“尤娜,改成做饭可以吗?”导演问。
尤娜在一边敷着面膜玩手机,好像我们讨论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听到导演叫她,一副懵懂可爱的样子看过来,笑着说:“听您的。”
“你会做什么菜?”
尤娜想也不想:“我可以学。”
导演翻了个白眼用口型说了句脏话,见我看他,小声说:“当初接这个角色的时候,她也说可以学方言的。”
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决定做我家乡的花馍馍。
作为制片方代表,我对这个戏还是有要求的。
最后导演同意找一位很擅长做这个的网红主播来当手替。
尤娜看了我好几眼,似乎并不赞同。
我假装没看到。
这事儿我说了算,我不会采纳她的意见,也懒得多费口舌。
5
正赶上情人节,剧组准备了一场直播。一开始还好好的,虚假的热闹与熟悉。
虽然大家只是同事关系,却在镜头前表现得像是前世知己,熟知对方的每个习惯,笑嘻嘻地讲着对方的糗事,偶尔称呼对方的小名。
“我空闲时间会做什么啊……”尤娜念了一条粉丝弹幕,笑着说:“我在看桑桑新写的小说啊。好不好看……好看啊!你们也喜欢……”
尤娜笑着看向我。
我却从她的笑容里感受不到善意。
果然,她说:“我没有办法面对面催更啊,桑桑很忙的。不如你们让贤哥帮忙催更吧。”她祸水东引尤嫌不够,又拉了男二和男三下水,说他们跟我比较熟悉,似乎想要坐实我跟剧组中每个男性都关系匪浅。
郑铭贤面对采访经验丰富,笑嘻嘻地接下话茬。几句话见真功夫,既夸了尤娜敬业且正当红,所以忙得没时间在剧组闲聊。又表明剧组关系融洽,大家都是朋友。
真要是有人想深究引战,那也只能是我跟剧组所有人都熟悉,只跟尤娜一个人不熟。
只是没想到我的书粉竟然那么多,大家都在直播间在线催更,直播助理过来问我要不要入镜,我拒绝了。
我不想不经调查研究就一脚踏入一个新的领域,哪怕那里有金山银山。
越是诱人的宝藏越危险。
好在那之后尤娜并没有再提我。
我听了好一会儿,依然有些迷茫。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就只是这样?没后手?
人群里扔个炮仗转身就跑?
既不看爆炸也不听响?
她图什么啊?
尤娜和男二说到郑铭贤,一口一个贤哥。
贤哥爱吃辣不爱吃酸,贤哥爱听快歌,贤哥……说着说着,又像说漏了似的叫他铭贤,紧接着对着镜头解释:我们很熟,私下里是叫小名的。
像是认识了几十年,熟悉得不得了。
我低头笑。
“笑什么?”郑铭贤下了直播,过来找我闲聊。
“没什么。”
郑铭贤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猜到了我在笑什么:“你知道我的小名不是铭贤?”
郑铭贤只是他的艺名,他本姓陶,小名淘淘。这都不需要多熟悉,上网一搜就能知道。不过粉丝多数叫他桃花精,他也认。
“淘淘?”我笑着回答。
“哎呀……”他浑身一激灵:“熟悉的感觉。”
我俩相视而笑。他的眼睛真漂亮啊!
被他这样看着,我感觉魂都要飞了。
“我猜猜你的小名。”他伸出手指,灵活得让人眼花缭乱,像是要变魔术。
我被他的手指迷了心窍:“好啊,猜到有奖。”
郑铭贤的助理过来通知我们,导演让我们去小会议室研读剧本。
6
一路聊过去,他对于人物的理解很深刻,有时候会想太多。
“男主……爱魔术,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这个角色从愚弄别人的行为中能感觉到快乐?”
我小声解释:“也不至于吧……大部分时候,如果没有好处他说的都是实话。”
“那他的爱好为什么是魔术?”
“因为你会魔术啊。”我双手指向他:“我都说了好多次了,我写这个角色的时候……”看着他笑了一下。“我说我喜欢你,可不是假话。”
当初定演员的时候,我就说过不止一次,我是郑铭贤的粉丝,这在剧组里不是秘密。
“当着镜头说喜欢我,转头签别人。”
我举双手投降:“丫鬟带钥匙,我是当家不做主啊。”
“你不是股东?”
郑铭贤显然是做过功课的,我心里发苦,有些话我没办法明说。
公司最近二圣临朝,像我这样的老人儿没有缩脖子当乌龟的机会,只能在老板和老板娘之间选边站。
可一个穷打工的,哪个领导不是领导?这个让你往东那个让你往西,左右都是错,站着不动更是错上加错。日子过的简直煎熬。
我虽然私心里更倾向于找个退路,但我绝不会在全身而退之前表现出什么苗头。
眼下我还在公司供职,必须保质保量地完成领导安排的任务,比如接洽几位主演的团队。
只有尤娜方面给了很热烈的回应,而且直接搭上了老板,拿到了一份很让人心动的意向合同,而郑铭贤依然在观望。
不过……他既然已经看了娱乐公司的股权构成,证明他不仅仅是观望。
到了会议室,导演还没来。
郑铭贤的助理给我们准备了咖啡,牛奶,方糖。这是要熬夜讨论的架势啊。我是带着公事来的,晚上还得回去,明早还要去公司复命。
我没倒咖啡,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想了想,给郑铭贤倒了杯牛奶:“加了一颗糖。”
“你怎么知道我喝牛奶爱放糖?”
“我说过,我……”
“粉丝?”他挑眉,显然不信:“你要真是我的粉丝,就该知道我当时学魔术不是因为喜欢,只是为了红。”
“差不多。不管是为了讨生活还是为了什么,一项技能一旦练会了,就融入到骨血里头了。”我拿自己举例,我做财务工作,最初不过是因为高考分数和就业难度,选择了这个专业。但干了这么多年,思考问题的方式都财务化了。遇到任何事情都要考虑投入产出比,风险系数……我见他似乎对这些专业名词不感兴趣,简单总结,马上停下。
郑铭贤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良久点了点头:“人是会被他掌握的东西反向塑造的。”
导演进门,听到他这句话,马上说:“对啊!你们聊得这么……哲学啊!”
“只是在聊剧本。”我笑着解释。
“这个乡音改成乡土菜……啧……替身什么时候进场?”导演叹气。他似乎只是发愁,临时加了戏,还得请替身,协调拍摄进度……烦。
导演跟我解释,原定下了直播尤娜也会参与剧本讨论会,但她临时有事又不能来。
我心念一动,看了眼手机,公司派来送我的司机说黄总让他接个美女回市区,今天大概没空管我了,明天一早送人过来的时候顺便接我。
黄总是我所在的公司的老板。
换句话说,他才是这部剧真正的金主爸爸。
当时我跟尤娜接洽签约事宜时,她几次提出想跟黄总面谈。我看着尤娜,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再一想黄总那花心多情的毛病,默默拦了几次。提示她可以跟另一位负责常务的赵总谈。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能经得住黄总的手段?刚踏入社会就走了这条捷径,将来怕是要吃苦。
可看眼下的情形……
“要不今天就这样吧,你先回去,该上班上班,该干嘛干嘛,到时候再说。”导演有点暴躁,合作了这么久,他算是知道了,就算我们改得再好,尤娜都可能一票否决。
“好不容易请到假。”我没法回去,真要是大张旗鼓的找人送,到时候更麻烦。剧组包下的酒店并没有我的房间,我最好能彻夜工作,这样才不显得尴尬。
7
我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导演感动于我的敬业,夸了几句之后说了大致改动方向。
“好苦。”郑铭贤错喝了我的咖啡,皱着眉看我:“你爱喝这种咖啡?”
“钟爱意式咖啡,喝一口顶一口。”我从包里拿出一盒喜糖,让他挑,“吃块糖。”
“喝咖啡不加糖,但是随身带糖?”郑铭贤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没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笑。
“吃糖归吃糖,喝咖啡呢就是咖啡。”导演说:“我爸就是这样,他吃什么都喜欢原本的味道。几乎所有的菜都是只放一点盐的清炒,鱼只吃清蒸,连黄瓜都从来不吃凉拌的。”
“好……”郑铭贤想了下措辞:“分明的饮食习惯。”
我倒不是追求什么本真的味道,只是喝咖啡在我看来无异于吃药,提神而已,味道从来都不重要,浓度才是重点。
导演回去休息了,郑铭贤没有要走的意思。
“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你跟你前男友为什么分手?”郑铭贤忽然发问。
这话属实冒昧。我正要想个敷衍的解释,猛然想到:
今天正是郑铭贤前女友结婚的日子。
郑铭贤长得实在好看,哪怕是说了这样没分寸的话,我也生不起气来,反倒会替他找理由。
郑铭贤高中时因为一条饮料广告一炮成名,签了公司,趁热打铁拍校园剧出道。
早年间与一位咖位相当的女明星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彼时两人正年轻,正当红,正是不知世事险恶只知爱情来得汹涌的年纪,毫不避讳地高调示爱,互相探班,爱得轰轰烈烈毫不遮掩。
可惜几年后还是分开了。
当初开拍仪式过后的简短采访,他也被主持人揪着追问前女友结婚的心情。
当时郑铭贤抛出标准回答:祝她幸福。
主持人不嫌事儿大,反复问对方有没有请郑铭贤出席婚礼。郑铭贤略显尴尬,笑着说没有。
主持人追问:“当初你们都表示是和平分手,为什么她结婚没有请你?”
郑铭贤不愿回答,我刚好站在他身边,只好出言解围:“这很正常吧,我前男友结婚也没请我啊。”
郑铭贤看向我,笑着说:“很正常。”
“对,很正常。”我点头。
郑铭贤示意我看向镜头,小声提醒:“前男友?”
我一摊手,看向郑铭贤说:“我三十五了,说自己没有过情感经历,没有前男友,你信吗?”我看向镜头,说:“没人会信吧!”
身边的郑铭贤侧过脸看着我,嘴角噙着笑,眼神不明。
借着前段时间热搜的风,这段本来应该无人在意的采访也火了一把。
怪不得。
怪不得他会忽然跟我聊心事。
只是说到失去的爱情,心里总归还是有点难过。
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缓缓地说:“生活习惯不同。”
他年少去留学,养成个西餐胃。早餐面包牛奶,麦片牛奶,三明治牛奶……平时基本不喝水只喝咖啡,而且喝得特别讲究,要现磨,要手冲,要讲究产地。
而当时的我不习惯。
情浓的时候愿意互相迁就,没多久就变成了委屈。
“他现在还是西餐胃吗?”郑铭贤问:“如果他现在改了,爱吃中餐了,你……”
不用如果,他现在的确爱吃中餐了,我也每天用咖啡续命。后悔吗?不至于。他不是为我改变的。
出于礼貌,也实在好奇,我问他:“你们当初是为什么分手呢?”
“绯闻。”他并没有反问我是哪一段感情,看来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样啊。”我说。
“她吃醋了,而我又……”郑铭贤没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忽然想起郑铭贤早年有个电影,合作的女演员向来喜欢炒作对手戏男演员如何因戏生情钟意她。当时似乎也有他们的绯闻。
这么说来,郑铭贤花心多情的传言似乎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说出那位女演员的名字,郑铭贤苦笑点头。
那是第一次两人爆发激烈的争吵,吵到几乎要分手。
郑铭贤想要澄清,公司不同意。
那时候郑铭贤虽然当红,但合约限制极大,他没有掀桌子不干的勇气,最终只能配合。
公司吃到了炒作的甜头,一次次复制上一次的成功。
郑铭贤本就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样貌,桃花眼,锋利的唇角,危险又迷人。个性又爱笑爱闹,说他绅士风度也好,说他细心会照顾女士也罢,总之女性缘极佳。再加上公司一再推波助澜,渐渐就成了花花公子的形象。
到后来,分手反倒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见他情绪实在低落,拿出手机找到一个朋友圈照片都给他看:“现在他很幸福,虽然他的幸福里没有我,可我还是觉得,他过得好我心里似乎能更舒服些。”
“麻辣香锅啊!”郑铭贤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那可是麻辣香锅啊!”
“你喜欢?”我说:“我知道一家麻辣香锅特别好吃。”
“你会吃麻辣香锅吗?我的意思是……要是迁就……”
“那就迁就呗,迁就你,心里不委屈。”我以为只是一句玩笑,他笑一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郑铭贤竟然沉默了。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里没有笑意,慌乱地低头看向我的手机。
这下可真尴尬了。
手机忽然跳出一条信息提示:大大,您又要拖更吗?
他把手机还给我,却不看向我问:“拖更了?”
我点头,他始终不看我,我只好回答:“有存稿的。”
“是个什么故事?能讲讲吗?”
我其实很愿意把脑海中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哪个写小说的不是一肚子故事想要讲?更何况现在我们之间太需要一个故事来缓解尴尬了。
8
小说名为《天在水》,这是个少年侠客的故事。
少年侠客有个很有趣的师父,他晚上会关上院门练拳,拳风威武,刚猛霸气,呼呼生风。偶尔也会给徒弟讲他当年是如何行侠仗义,为民伸冤,拳打贪官污吏,脚踢地主豪绅。
但到了白天,师父就是个被人冤枉偷了鸡蛋也不敢申辩一句的窝囊废。净吃亏。
师父每天上山,有蘑菇就采蘑菇,遇到药材就采药,遇到山鸡野兔也不放过。仨瓜俩枣不嫌少,总之不会空手回来。
师父告诉他,翻过连绵的山,那边有个湖。
像海一样大的湖,湖中间有个水金岛,那是水中间的黄金岛,岛上黄金遍地,开满奇花异草,满是亭台楼阁,好多大侠,好多美女。
如果有一天师父不在了,就是厌烦了山里的生活,去水金岛逍遥去了。
“感觉是交代后事。”郑铭贤苦笑。
我叹了口气,他果然是敏感。
师父在山里发现了野猪的踪迹,野猪不好逮,可抓住了他们能过个有荤腥的冬天,还能给少年添置一双好鞋,师父开始努力挖陷阱准备捉野猪。
这个过程自然是惊险刺激,好在最后野猪抓到了,师父也受了伤。
卖掉野猪身上能卖的一切东西,师父要去镇子上买点药,他的伤口已经化脓了。
“好压抑啊。”郑铭贤说。“好不容易干了票大的,挣到的钱马上就要花出去,现在的小说流行这个路数?”
我看向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傲慢的错误。仗着有读者喜欢,一味地想讲自己想讲的故事,忘了别人爱不爱听。“你觉得怎么改合适?”
“感情不要始终压着,跌宕起伏一些。哪怕是小事,也要不断变化。开心,难过,被冤枉,再洗清冤屈。偶尔帮助别人,获得一个小小的成功,还有大大的快乐。再来个细嫩的恋爱,可以是一点点酸甜酸甜的感觉。”郑铭贤似乎困极了,不睁眼,右手强撑着做着手势。手指纤长,骨骼清晰。“不过最好的,就是悬疑推理。扑朔迷离,迷雾重重,抽丝剥茧,终于真相大白。”
怎么会有人连手指都那么好看。
几个手势就摄走了我的魂魄。
加一点点爱情苗头?
可以。
邻居有个小姑娘,叫草花。母亲偏心弟弟,草花吃不饱穿不暖,黑瘦干瘪,只剩俩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看。
就她吧。倒不是前期有伏笔,主要是她正好在那里。
加一点悬疑?
不难。镇子上出现了个采花大盗,最有钱的大户发出悬赏。
再加一点调剂。
加几个神秘的异乡人。美貌的妇人,落魄的侠客,垂暮的老人带着天真的孩童。谁最危险?
9
我讲得投入,一低头,才发现郑铭贤已经睡着了。
给他披上一件外套,我开始写小说。
不得不说,加上一点点爱情的调剂,再来点悬疑勾着人的好奇,原本压抑平淡的故事就像猪油煎蛋上稍稍撒了盐巴,变得有滋味了。
郑铭贤醒了,问我故事接下来是什么样的。听说我已经加了一段朦胧的爱情,显得有点惊讶:“我的意见这么被重视吗?”
“讲故事也要考虑听故事的人爱听什么。”我看向他笑了:“不然怎么挣钱?”
郑铭贤很是认同:“我看电影,喜欢看那种环环相扣的推理。但找我的戏,都是耍帅的,我也都认真演了,挣钱嘛。”
“讨生活嘛。”我说。
“讨生活嘛。”他重复了一遍,把外套还给我,轻声道谢。
我接过衣服,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脱口而出:“你坐着都能睡着?”
“就要坐着才能睡着。”郑铭贤叹了口气,忽然说:“其实,我俩也算是生活习惯不同。”
“嗯。”我希望他就此打住,不要再聊过去的爱情了。我俩说的话题深度已经远超我俩的交情,再说下去以后见面就会尴尬了。
但他显然没想那么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郑铭贤有睡眠障碍,一向要坐着或者斜靠着什么,开着灯,放着电视才能入眠。
但他前女友却一定要绝对安静黑暗的环境才能睡得着,一旦有声音,很容易被惊醒。
两人相处时就没少因此而吃苦头,每次见面总有一个人休息不好。后来就只有假期的头几天见面,开工前要分开各自养神。
“她很聪明,很懂事,很注意分寸的。我们之间没有谁在一直迁就另一个人。可是……”他颤抖着长叹一口气。
我点头作为回应。
委曲求全互相迁就的爱情,注定是走不远的。这不是情商高懂得体谅就能轻易跨越的障碍。
司机打电话,说再有半小时就到片场了。
我挂断电话,这忽然的安静显得有些尴尬。
我看到还剩半杯咖啡,端起来喝掉,咖啡已经凉了,有点反胃。
郑铭贤伸手摸了摸杯子,皱着眉说我:“凉咖啡,喝了伤胃。”
“嗯,嗯。”被他这样满心满眼地认真看着,哪怕他说的是责备的话,我依然激动。
他看着我,笑着叹了口气。转身去打了个电话。
看着他的背影,尽管又困又饿,但我却很高兴,毕竟能跟自己喜欢的明星单独相处这么久,哪怕是彻夜加班也是幸福的。
“你……平时上网吗?”郑铭贤挂断电话问我。
这话……这年头有人不上网吗?我猛然想到前些天关于我那段莫名其妙的热搜,加上昨晚那忽然的剖白,明白了郑铭贤的意思。
只怕这次又是他们公司搞出来的热度。问题是,他真的是无法反抗,还是乐在其中?
“明人不说暗话,我跟公司的合约明年到期,现在也要看下家了。”他看向我。
“就算是炒作,也应该是你跟尤娜……”
“她的态度不是很明显了吗?那个热搜……咱俩……”
他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还是那双手,我却忽然清醒了过来,可能是那杯冷咖啡起效了。
郑铭贤的意思是,他的公司最初是想要通过炒作绯闻来获得热度,但尤娜方面不愿意配合,所以买了关于我和郑铭贤的热搜。
是吗?只是尤娜单方面搞的事情?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去跟公司谈。”他语气有点急。
我看着他的表情,忽然不忍心:“算了,怪麻烦的,应该没什么的。”
郑铭贤送我到片场门口,递上一个保温壶:“这是我助理熬的汤,很正宗的。”
“多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就当是讨好老板。”郑铭贤笑着眨眼:“股东。”
我接过汤,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真漂亮啊,被他这样看着,有种被世界眷顾的感觉。
他捏了捏我的指尖,小声说:“手这么凉,回去好好休息。”
我心里一动,小声说了句:“别来。”
郑铭贤明显有些意外,眨了眨眼,语气落寞:“好歹……留下这碗汤吧。”
“不是那个意思,有些事你不了解,公司……”说到一半我就后悔了。
暗恨自己简直是色迷心窍,搞不好要像王佳芝一般功亏一篑。更惨的是,我连鸽子蛋都没得到,只有一碗汤。
郑铭贤眼睛一弯,笑得迷人。左右看了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不是讨厌我,还是能一起吃麻辣香锅的,对吧!”
“随时。”
“回头见。”他笑得明媚纯粹,仿佛真的在期待下一次见面。
10
回到公司,我偶尔还会因为分别时郑铭贤的那个笑而失神。
他太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了。
而我面对他的那张脸,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完全没了平时的精明。
我暗暗地把跟剧组有关的工作尽量安排给别人,不再亲自去剧组。
一转眼,拍摄渐近尾声,一两天内主演陆续离组,后续还有一些查漏补缺的拍摄,不到一周就结束了。
到时候布景一拆,现场清理过后一切都烟消云散,我经手的项目就当是结束了。
老板满意,账目漂亮,完美!
剧组里短暂的“志趣相投”也要散场,大家路归路桥归桥。那句肺腑之言,就当是我临别的馈赠,不枉一场相遇。
11
“小薇呀~你可知道我多爱你~”老板黄总在走廊里唱歌,全办公室的人都抬头看向我。
我举起左手,大声回答:“收到。”右手慌忙保存工作进度,拿起要汇报的东西准备往老板办公室走去。
隔壁工位的几位同事拿出一叠又一叠资料递过来,求神拜佛般向我挤眉弄眼。
老板跟老板娘都在,空气中仿佛还有未散尽的火药味,两口子隔着老板桌对峙,桌上扔着一堆照片,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我微微叹口气,正要找个理由离开,老板娘赵总看到我,招手:“拿过来吧,正好黄总在,让他签。”
老板黄总回头看到我,冷笑一声。
“放下,让他签。”赵总说。
“怎么?走不了账才知道公司是谁的?”黄总完全没有要签字的意思,往后退了两步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公司一直是你的,但你总是忙。”赵总伸出食指点了点桌上的照片:“还总想……”赵总冷笑了两声:“百分之五,你怎么想的?”
“她是工作室签下的第一个人,给点好的,别人看了会考虑来的。而且她热度有,流量有,粉丝也有。长得好看,人还正年轻,你签人家十年,不给股份,等她真红了你能留得住?”
赵总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向黄总,听到后半段,微微冷笑。
黄总喘着粗气,咬了咬嘴瞪了我一眼:“放下,出去!”
我赶忙把整理好的东西放在桌上,假装不知道桌上还有别的东西,转身就走。
“那些是什么?”黄总用下巴示意我手里没放下的资料。
“这是刚才他们让我拿进来的东西。”我实话实说。这些东西不是我的工作范畴,帮忙传递一下是一码事,让领导以为这是我的工作成果是另一码事,我无意抢功,也不想背锅。
“拿来吧,我看。”赵总接过东西,坐在茶几旁。
黄总拿着一份合同,看着赵总问:“这个云鹰工作室是什么?凭什么拿娱乐工作室的14%?”
赵总正歪在沙发上,食指一下下点着太阳穴,皱着眉看资料,闻言抬眼看了看黄总,四指并拢剑一般的指向我,说:“原作者,算核心技术入股。咱们还看上她手里好几本书的改编权,你是准备挨个买吗?”
“你也弄工作室了?”黄总这才分了一点注意力给我。
赵总在黄总看不到的角度看向我,眨了眨眼睛。
“公对公,方便。”
黄总听完,挑了下眉,微微一笑,低头签字:“挺好。”
他的心思太过明显,我都已经想到他会怎么说服我了,更何况他的妻子。
赵总停下轻点太阳穴的手指,微微指了下黄总,缓缓摇了摇头。
我点头。
我那个工作室,我只占一半股份,另一半由赵总的母亲和几个助理分别持有。哪里还有多余的分给黄总的小情人?
赵总嘶了一声,吸引到了注意力,才缓缓开口:“这笔支出是怎么回事?”她对黄总说着话,却把资料递向我。
我只好走过去接过资料交给黄总。
黄总看了一眼,直接签字:“问那么多干什么。”
赵总伸手。
我假装没看到,低头给黄总介绍我拿来的那个合同的大致条款。
如果有的选,我绝对不想掺和他们夫妻之间的权力斗争。
我只是个小角色,苦熬十二年,在公司架构里为第六级。据我观察,这是熬资历能到达的顶级。上面还有四个级别,再往上每一级都如同飞升,要天时地利人和,还要历劫。
黄总的确不算聪明,而且傲慢,有些花心。但他也算得上是个仁君,他掌权的时候,公司的福利过不了几天就来一波,加班是真有加班费和补助的,年终的分红和绩效也是实惠得很。
只是黄总耳根子软又多情,任人唯亲,放纵关系好的一批人巧立名目假公肥私,采购上更是门户大开,实在难以长久。
赵总是董事长亲自选择的儿媳妇,精明干练,铁血手腕,是合格的公司掌舵人,从财报就能看得出来。可惜她是个天生的商人,哪怕她吃饱、吃撑、吃不下,别人也休想什么都不付出就拿走那些残羹冷炙。
去年公司给员工的福利之一,竟然是新成立的小贷公司的额度。不少年轻员工没经得住诱惑,过了个肥年,年纪轻轻就开始贷款上班。
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太费神。
“拿过来。”赵总声音不悦。
我看向黄总,心想哪怕黄总不够聪明,如果他够果断,可以就近吩咐我,也可以叫助理马上把他签好字的东西交给财务,这事儿就板上钉钉了。
赵总的确强势,但她要体面,是绝对不会上来抢的,更不可能去财务找后账。
“嗯。”黄总把文件递给我,却看向赵总解释:“我也是刚知道,那个谁……啊……就这个人……”
黄总果然是黄总。
这种短兵相接的见招拆招,他不是赵总的对手,他甚至都不懂时机稍纵即逝,只怕又要撕破脸,我递交文件之后默默地往门口退。
赵总翻着白眼笑了一声:“谁?”
黄总似乎被问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那个……人家是专业的,我觉得请来给公司的员工讲讲课也挺好。”
“你请来的专家,一辆车的钱当咨询费。”赵总晃晃手中的文件:“你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你知道他老婆的名字吗?”
“上个月你妈过生日你买了个……”
“你失心疯了?你拿她……”赵总猛地坐直了,指着黄总说:“道歉!”
黄总看了我一眼,我马上告辞。
我还没关上门,黄总已经服了软。
他道歉倒是麻利,显然业务很熟练。
“请专家来给员工讲一些知识,也挺好的。”赵总看似要下台阶,黄总显得很开心,一个劲地帮腔。
我默默低头,轻轻关上门。黄总真的……唉……
12
刚走到我的办公室门口,身后总裁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黄总气势汹汹冲了出来,拽住我说:“小蔚(wei),刚才的那个,再打一份。”
我姓蔚,写作蔚蓝的蔚,但用作姓氏时读作玉。
赵总曾戏称我是公司的试纸,听那个人对我的称呼就能知道那个人是哪个派系。
因为黄总从来都叫我小蔚wei。
所以念对我姓氏的人未必是赵总的拥趸,但坚持念错我姓名的一定是黄总的死忠。其实有几个总是读错我姓氏的,只是觉得这样有趣罢了。我解释过,赵总不能理解读错别人名字这么侮辱人的事哪里有趣,我也没坚持。
“哪个?”我装傻。
“就那个……请专家……”
“什么方面的专家?教人做炊饼的吗?”赵总施施然走出来,双手抱胸往墙上一靠:“不知道什么专业的?要不要把人叫来,问问?”
黄总气急,正要说话。
赵总指着他咬牙切齿小声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黄总骂骂咧咧地走了。
赵总看了我一眼,说:“把《星河》的资料拿来。”
13
我敲门进去的时候,赵总正在跟助理吩咐:“这件事你盯着,公司可以付咨询费,但是要给真正的,有资质的,专家,让人事审。”
见我进来,赵总食指轻点桌面:“看一下本周的时间安排,我要去《星河》剧组看看。如果我没有时间……”赵总看向我,微微一笑:“就让蔚婵替我去,把资料给她准备好。”
“明天上午有个碰头会,下午您……”
赵总一眯眼,助理马上闭嘴。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助理求助似的看向我,我使眼色叫他先走。
“坐。”赵总看着我笑:“我这人啊,劳碌命。”
我低头不语。赵总都说了,让他把资料给我,他还愣头青似的说赵总的时间安排做什么?还当着我的面。
“你猜他会给你开什么价?”赵总单刀直入。
“现金,他应该是没有。”我分析。
赵总嗤笑出声,收拾起桌上的照片:“当然没钱了,包养情人都想走公司账了。”
“股份呢,他动不了。”我继续说。
“嗯。”赵总眯了眯眼。
我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看来黄总是有能动用的股份的,而且在赵总心目中,我会动心。这倒是可以考虑,我相信赵总。我心里盘算着,嘴上没停,继续说:“那就只能是岗位了。”
“升职加薪。”赵总点点头,撇了撇嘴,指了指门外,说:“当我助理怎么样?说实话,他们仨加起来都比不上你。”
“赵总太抬举我了。”
“起码你能听懂我的话。”
能听懂,但是累,不划算。
初级助理与我现在同级,只不过作为天子近臣会有额外的好处。可那点好处跟要付出的时间和心力相比,怎么算都亏。高级助理只能有一个,还是黄总堂妹,标准皇亲国戚,我可能会接手她的工作,却不可能得到她的待遇。
赵总是个精明的商人,从她手里漏下的每一点好处,你都要使尽全身力气去争。
“你听说了吗?采购部有人要辞职。”看我不接话,赵总忽然说起公司的事情。
我最近在公司八卦的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黄总的宠妃又闹了新花样。
这位前年刚入职,很快就上了龙床,仗着恩宠飞扬跋扈,平时就一副二老板的架势,训完这个骂那个,工作推给别人做,功劳自己抢,大家也都忍着。
最近大概是恩宠不在,猛然发觉钱才是最要紧的,所以总想着违规报销费用。采购部负责跟财务对接的老员工卡了她一下,说要去向经理核实,宠妃推了人家一把,还骂了脏话。
这下闹大了,老员工大概是知道如果按以前的常规做法自己肯定要吃哑巴亏,直接带着宠妃这段时间的财务数据过来找了赵总。
“你觉得该怎么办?”赵总递了一叠资料给我,伸手按了内线呼叫助理:“倒两杯咖啡进来。”
我实在不想过手别人的工作,但没办法,只好浮皮潦草地看了一眼,迅速放下,一摊手:“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合法又合规,解气又解恨。”
赵总不可能这样做,不过是说一说,想一想,好歹出口恶气。
“算了,既往不咎,但是下不为例吧,”赵总伸手按着颈后,缓缓摇了摇头:“这都第几个了?我都求他了不要在公司里!”
我低头,不说话。
我曾以为只要我表现的足够明显我不想掺和他们的家事,这些事情就不会找上我。却忘了在赵总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而我显然不能按我的想法过活。
“说实话,我宁愿他找的是你。”
我默默骂了句脏话,心想果然一张床睡不下两样人。但此刻我的退路还没铺好,还不能辞职。我只好说:“黄总要是能看上我,必定对你是一心一意。毕竟要能跟正主在一起,谁会喜欢去找平替?”
“倒也犯不着自谦到这种程度。”赵总叹了口气,说:“本周去趟剧组,具体时间你自己安排。”
她安排了几样工作重点,我细细记下。
赵总明知道尤娜是为什么拿到了这么优厚的待遇,却也并不在意,只关心怎样安排能让公司的利益最大化,给尤娜布置的工作安排堪称是用心良苦。
助理端了两杯咖啡进来,赵总示意他都放在自己面前,等助理走了之后挨个拿起来看了一眼,端了一杯给我,坐到我身边小声说:“这个,不加糖不加奶,我记得你爱喝的就是这样的。”
赵总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表现得体贴温柔,甚至是关照。但东西只能是她来分配,明明是一样的咖啡,她都要先过手。
我端起来碰了碰唇假装喝过,道谢。
“尤娜这个人……”赵总的食指又开始在腿上轻敲。
“接戏不看剧本,签约不查股权结构,出手没有后招。”我简单陈述事实。
“这么看不起她?”赵总笑得开心,拍了我一下。
我心想,只是描述了一下尤娜的作为,怎么就成了负面评价呢?
又聊了一会儿,定下调子,接下来还有的忙。
14
回到工位。
宠妃听说她的单据污损需要重新补流程,来闹了好一阵。
我正忙,刚好装聋作哑。新来的小张被骂哭了,抽抽搭搭地分辩:“这个……当时……”
宠妃哪里愿意等他说完整,开口就是国骂。如果是工作没做好,被批评是应该的。但小张工作没问题,出现这样的结果不是小张的错,被她这样侮辱就太过分了。我终究是没忍住,起身说了几句。
毕竟是公司的老员工,怕我被牵连,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事都起身向我们这里看过来。
宠妃见事态扩大,眯着眼指着我说:“你等着。”转身离开。
下班时间到,小张工位上的座机不停的响,吵得人心烦。我探头一看,是黄总亲自打来的。我心下一惊,提醒他:“电话响了。”
小张看向我,吸了口气说:“我还没弄完。”
我想说,弄没弄完是一码事,领导打电话你不能不接啊,只好再次强调:“这是黄总打的。”
“我知道!”小张带了点恼火:“我还没弄完呢!”
我一窒,有心提醒一句,不管你做没做完都要让领导知道你的工作进度。但看他脸色不算好,也就暂时不想说什么了。
走到门口我忽然反应过来,小张向我发火会不会是因为,在他的理解中,我帮他拿单据去总裁办,我就有责任保护单据不受污损,哪怕领导不同意,大不了是不给签字,解释清楚原因,原物给他打回来?
天真。
你送上去的东西,领导有权利以任何方式否决,比如撕了它,而且不给解释。
15
周五,我来了剧组。拍摄已经基本结束。
公司联系了一个小型的室内直播团队,希望主演配合一下。
台本拿来,对方团队很是用心,游戏都在剧组剩余的布景中,偶尔会有一点似是而非的“剧透”,整个故事最吸引人的几个点都有涉及。
游戏设置对参与者要求也不高,就是比比划划的,夹杂一点智斗,最后集中回答一下粉丝的弹幕提问。
前面猜来猜去的那些游戏,大家玩的开心,起码表现得很有综艺感,我坐在一旁看着都笑得直不起腰。
到中间“机智问答”环节,本来也可以表现得很有趣的,但尤娜就像鬼上身一样,非要把我拉到她的“队伍”里。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她们需要一个智囊。
就那些小学四年级以内难度的问题,还需要一个没来得及化妆的智囊?我看她没安好心。
但毕竟是直播,我只好硬着头皮坐过去。
尤娜亲亲热热地抱住我的胳膊,半个身子藏在我身后,我都不用看镜头就知道我在观众手机屏幕里占有多大的比例。
主持人问问题,尤娜死命地拍抢答器。抢到又开始表演笨蛋美人,我只好在时间结束前回答。我虽然没什么胜负欲,但我真的不想喝芥末苦瓜汁。
“应小桑果然是厉害啊!什么都知道。”主持人一转眼珠,笑着提问:“这个问题是弹幕上的粉丝提问,请问:低值易耗品的报废流程。”
“针对性这么强的吗?”我捂着心口:“我觉得我藏得很好啊!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个会计?”
大家都笑了。
郑铭贤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网上。”
我没藏住心事微微变脸,他提醒我要微笑。
我笑不出来,我不会天真的以为事情会这么简单,明明台本上没有的问题会被忽然问出来。但我还是认真回答了,末了加上一句:“具体实施的时候会根据不同的公司内部规定有一点细节上的变化,但基本如此。”
“哇!好专业!”郑铭贤毫不掩饰地一直盯着我回答问题,很捧场地夸:“你在说自己工作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工作吧!”
“那是我的饭辙啊!”
“说到公司规定……”尤娜忽然眨眨眼,看向我问:“你们公司对办公室恋情有没有规定?”
“这个不是我的业务范围,我不太了解。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嘴上说着套话,迅速想了个反击:“不过你要是想来啊,应该先关心一下工资待遇。”
“那能有几……”尤娜眨了眨眼,继续问:“我听说,如果办公室恋情的另一方如果职位够高,就可以不受影响,是吗?”
我反问:“是吗?”
尤娜看向我,笑得懵懂,说出的话却攻击性强:“我看你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我笑着说:“什么影响?”
尤娜耸耸肩,提示主持人走下一个流程。
我不能让这话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悬着,赶忙说:“等会儿,你是说我恋爱了?还是办公室恋情?我怎么自己不知道呢?”
尤娜不回答,小声说:“我去补一下妆。”
“不用补。”我一把拉住她:“我连妆都没化,你不也把我叫来了吗?你先把话说清楚。”
尤娜眨眨眼,一副如梦方醒的表情:“啊?你怎么了?哎呀好疼。”
我放开她的胳膊,指了一下镜头。“你把话说清楚。”我简直烦死了尤娜这种捅一下就跑的骚扰战术。
“你不是自己说的吗,有个前男友。”尤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装什么装?有能耐惹事儿没能耐平吗?前几天跟着黄总来公司耀武扬威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的。
主持人提示我看弹幕,我懒得看,追问尤娜:“前男友,是有的。那跟办公室恋情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赞成办公室恋情吗?”尤娜问。
“轮不到我赞不赞成,关键是我没有。你不能随便逮个人问他中彩票的心得,人家说没买过,回头你又问人家是不是歧视买彩票的?你最初问的是这个问题吗?重点不在于我怎么样,而是你为什么这样问?你在暗示什么?”
尤娜显然没想到我会当着直播镜头这样直拳打回来,大概是懵了,开始胡言乱语:“我听说……你挣得挺多的。”
“那是公司对我能力的肯定。”
“尤娜可能是在问……跟剧情有关的……”主持人出言劝和。
我看向镜头,笑着接话:“本剧中男女主不是办公室恋情,具体是什么,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也许尤娜的新戏涉及到这方面吧。”主持人干笑着解围:“毕竟职场相关的事情,她身边可能只有您能请教了。”
我不过是不愿意被尤娜含沙射影所以据理力争,倒是吓到了主持人,开始称呼我为“您”了。
“也许吧。”我看了尤娜一眼,心想她接下来的活动可是赵总钦点,我经手的,都是特效为主的仙侠剧,哪有什么办公室恋情?
“是啊,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您反应也太大了。”尤娜还不死心:“就好像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
还来?
我忍不住笑了。
扭头正好看到郑铭贤,心思一转,正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问尤娜对郑铭贤的印象,她要是说好,我就暗示她喜欢郑铭贤。她要说不好……当着镜头,她不敢。
就当是回敬他俩当初把我牵扯进来。
郑铭贤几乎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双手合十朝我笑了一下。紧接着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右手手心向上,左手食指和中指做了个下跪一般的动作,笑得可怜兮兮。
我哪里忍心看到他这种表情?那双大眼睛就应该笑得志得意满,不能有一点点难过啊。
算了,何必呢?
“是吗?”我看了看尤娜。
“那你为什么没考虑过办公室恋情呢?”郑铭贤指了指旁边的屏幕:“这是粉丝问的。”
“公司里也没人追我呀~”我一摊手。
郑铭贤笑得爽朗。
主持人开始了下一个流程。
我自然而然的退出了直播的镜头,第一时间去网上查关于我的消息。
16
果然,我的真名已经曝光,工作经历也被提及,甚至有我所谓上位过程的八卦。
语焉不详,却句句暗示我跟老板有什么关系才能进公司,站稳脚跟,并且拿到现在的待遇。
笑话。黄总再怎么小气,也不会让跟了他的人只拿我这点可怜巴巴的工资。
“得罪人了?”郑铭贤输了游戏,坐在我身边笑着问。
我叹气,吃不准他是不是在试探我口风严不严,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以为忤,继续找话题:“笔名为什么叫应小桑?”
我不好意思再敷衍,只好实话实说:“说来话长。”
“没关系。”他做了个倾听的表情。
我初来公司时,掌权的是现在的董事长。
那时候公司没这么大,大家齐心协力,努力嘛。
后来公司越做越大,董事长也年纪大了,黄总回国接手生意。
初次见黄总,那是个阴雨天。
我拿着单据去找董事长签,当时董事长办公室好多人。董事长当着大家的面说:“以后都让黄总签吧。”
像是某种仪式,董事长把单据给了黄总。
黄总看了我的名字,笑着叫我:喂蚕。
郑铭贤扑哧一声笑了,伸出两根手指:“俩字儿,还都错了。”
我低头笑笑,继续说。
我以为董事长会纠正他,但董事长什么话都没说。
郑铭贤紧皱着眉:“这……”
“确实不好当众提醒。”我替董事长说话:“黄总刚回国,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
郑铭贤看着我,不说话,眼神里带着心疼。
要是当时,因为总被领导叫错名字而困惑难过的我遇到一个人这样看着我,我一定有好多好多心里话想说。可现在,我只想快点讲完这个又臭又长的无聊故事。
我一耸肩:“从那之后,我就多了个外号。”
郑铭贤一拍手,说:“用来喂蚕的,就是……”
知道他听明白了,我笑着点头,当结束话题。
“少年侠客怎样了?”郑铭贤忽然问起了我的小说。“我看你加了推理。镇上的采花贼是不是那个神秘的漂亮妇人?男扮女装,半夜采花。师父真能靠破案拿到赏金吗?我怎么感觉按你的习惯,这钱捂不热就得花出去?”
这点还真让他说对了。
在我存稿箱里,师父破案的过程中了解到了一桩陈年旧案,师父把得到的赏金送给那苦命的祖孙俩了。毕竟就算沉冤得雪,孩子的父母也没办法活过来,这些钱多少算个慰藉。
“你看悬疑自己不推理吗?”我哭笑不得:“上来就直接问人是谁杀的?”
郑铭贤掏了下裤兜:“我手机不在,没办法证明。我现在可是打赏榜上的贵宾了,不能得到最新消息吗?”
我托着腮看向他,心存感激。
自打加了爱情和悬疑,订阅量一下子就上去了。我不贪心,只要能还清房贷,再攒三年的基本开销,我就敢辞职,全职写作。
去他的办公室勾心斗角!老子不伺候了!
“我就说了,他俩总是躲开大家悄悄聊天!”尤娜忽然冲过来,镜头直对着我和郑铭贤:“你俩聊什么呢?”
“聊应小桑正在连载的小说。”郑铭贤笑着解释:“我想知道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尤娜问。
“不能说啊。说了谁还去看书啊!”我回答。
“贤哥先问的啊。”尤娜嘟着嘴,一副撒娇的样子:“贤哥能问,我不能问是吗?”
我笑而不语,又来这偷换概念外加含沙射影的招式。郑铭贤是私下问的,可尤娜是当着直播镜头问的,能一样吗?
郑铭贤对着镜头笑得痞气十足,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想知道吗?去看应小桑的连载啊!”
我几乎能听到订阅飞涨的声音。对郑铭贤的感激更深一步。
另一组演员追来,尤娜跟他们做游戏去了。
“你手机响了。”郑铭贤看到一边他的助理在招手。
“我定的麻辣香锅到了。”我看向郑铭贤:“汤很好喝,保温桶我洗好了,怎么给你?”
17
郑铭贤的经纪人不许他吃这些高热量的东西,但他不在。
而且郑铭贤的确馋了,剧组里几个月严格控制饮食,好不容易杀青,总归要犒劳一下自己。
反正眼下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像是演的。
我们躲开人群,在他的房间里开小灶。助理也在,但他们明天有别的活动,助理吃了几口就去忙着收拾东西了。
没有什么比一顿美食更能抚慰灵魂的了。
“舒服。”郑铭贤看着我,忽然说:“你也没少吃啊。”
“什么话,难道你没吃饱吗?”明明还剩了好多,够几个人吃,我把餐盒向他推了一下。
因为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我每样都点了。
又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所以量超大。
郑铭贤摇摇头:“我还以为你不爱吃呢。”
“爱吃的。”不爱吃怎么能找到这么好吃的?
“你不是,吃东西只追求纯粹的味道吗?”
原来他是在说喝咖啡的习惯,我只好解释:“我快四十了,真要是每一杯咖啡都加奶,会胖的。”
他低头笑笑,摇头晃脑痞气十足,歪着头靠近我说:“既然不迁就,都喜欢,那以后我想吃麻辣香锅都联系你啊!”
太近了,这个距离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感到紧张,进而是兴奋。
此刻的他像是个恶劣的高中生,用忽然靠近的办法去逗女孩子玩,期待对方露出慌乱的表情,欣赏女生的娇羞,然后发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而我偏不如他的意,或者说我就如他的意。
我学他的样子也凑近了说话:“不吃也能联系啊。”
这下我能真切地感觉到彼此呼吸纠缠。
他不肯后退。
我也不动。
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
那是一种久违的势均力敌的悸动。
他笑着坐了回去,翘起二郎腿,伸手指了指我说:“真应该把你私下的样子发在网上,让那些弹幕大师帮你分析分析。”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看着我笑,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财宝。
我也看着他笑,脑海中无法自控地计划着将来要定居他的家乡还是我的家乡。
助理过来小声询问他什么事情,我无意去听,起身告辞。
刚一出门,正看到有工作人员在拍摄花絮,我迟疑了一下。
郑铭贤的助理很机灵,马上出门查看。发现我从郑铭贤房间出来的画面有可能被拍到,立刻呼朋引伴:“他们在偷吃麻辣香锅,谁想吃啊?”
本来拍摄的人没关注这里,这下走廊里的人都看过来了。
有人进去,而我要走。
“编剧老师……”郑铭贤叫我,我一回头,却见他眼含不舍,看着我,试探似的叫了一声:“蔚婵。”
我歪头挑眉,用表情问他什么事。
他却笑了:“我真的能猜到你的小名。”
我想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很高兴:“猜对有奖。”
他送我出门,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也回了一个便挥手告别。
18
在剧组放出的花絮中,这一段门口告别播放量最高。
评论里依然有大师开班授课,讲我跟郑铭贤因戏结缘,剧组散了但依然会保持联系,甚至那个打电话的手势也被反复截图,什么模仿对方动作能拉进彼此心理距离。
他关注点错了,重点在称呼。
称呼本身代表的是关系,也是一种允许。
从应小桑到编剧老师再到蔚婵,一步步地从陌生到工作关系最终踏进私人领域。而小名则是一种试探,亲密试探。
同样,念错名字,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19
黄总给我打电话,直白的说,想用他手里千分之零点二的集团公司股份来换我手中云鹰的那一半。
我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脑海中迅速计算,发现如果是这样,我真的没办法拒绝。我反复默念爸爸的口头禅:每临大事有静气。
长吁一口气,试着平复心情,恢复思考。
“小蔚(wei),”黄总还在试着说服我:“你别听着千分之零点二觉得少……”
他自顾自地滔滔不绝,我却走神了。
黄总真不擅长谈生意,这么好的条件开出来,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换任何人来,都会宣布完条件礼貌地挂断电话,让对方自己琢磨。
而他就像生怕我会拒绝一样不停地说,似乎是对自己开出的价码并不自信,反倒让我越听心越沉。
难道这只是个虚构的诱饵,并不是真正的交易?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心动了,我想咬钩。
“还有什么附带的条件吗?”我趁黄总换气的机会,插空问。
黄总大概没想到我会打断,想了一下说:“我这当然是有条件的。你拿了这个股份,你就得跟我……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不用那样跟我,不用。也不是说你丑……主要是我觉得你不愿意……”
闭嘴吧你!我心想。
“是要调岗吗?”我截住了他的话。真要是跟这么个领导,再应对赵总那样的敌人,十个我摞起来都不顶事。
“呃……”黄总说了句:“我想想。”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20
转眼一个月过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每天都很忙。
黄总跟我接洽了几次,他沉不住气,见我不吐口,便不断地加码,似乎对云鹰志在必得。
我侧面提醒了几次,就算他有了云鹰的一半,另一半也在赵总手里。
他笑得轻蔑:“那个你别管,要不这样,我让你进采购部。”
儿戏一般,他怎么不给我封个世袭罔替铁帽子亲王?
我不忍提醒他,就算黄特助是他的堂妹,但黄特助手里的股份也终归是赵总的。赵总不可能不拿个把柄,白白把股份让她代持。
尤娜正式签约进了公司旗下新成立的娱乐工作室,成了唯一的艺人。
赵总稍加暗示,尤娜忙的脚不沾地,东边亮个相,西边拍个照,大部分时间都在飞机上,一刻不得闲。
尤娜忙,没空跟黄总亲近。新人立马顶上,无缝衔接。
尤娜对我敌意更加明显,我则回敬以拖延——所有她的事情只要经我的手,必定让她感受一番什么叫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尤娜气急,找黄总诉苦。
可黄总最近自认为有求于我,不光不敢出言指责,甚至连让助理来过问一下进度施加压力的胆量都没有。明明是稳赢的局面,他自己却乱了方寸。
久不在商场周旋,黄总已经越来越没个生意人该有的水准了。
“小蔚,你要是忙,就把工作分一部分给别人吧。”
难得,黄总居然叫对了我的名字。我就坡下驴,以避嫌为由把跟娱乐工作室有关的部分都推给了小张。
小张发挥稳定,又开始拒不接领导电话,工作流程走到他那里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我找机会提醒了他一次,收获了一顿冷嘲热讽,也不再上去讨嫌。
21
网上依旧时不时地有我的传言,再加上最近跟黄总频繁在外会面,终于再获热搜。
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场景,同样的两个人。任谁看,都会说这俩人必定时常见面。
顺带被爆出的,还有我手持某家工作室的股份,而这家工作室握有新成立的娱乐工作室的股份,娱乐工作室又……
料到看客不愿意细读,爆料人还贴心地给总结好:与已婚老板过从甚密,且得到大量好处。
好多原本不是读者的大婆教把我的微博当团建地,聚在一起叫骂,害得我都不愿意登录社交媒体。
太过分了,骂都骂了,你们甚至不愿意去开个入V的章节去文里评论。
这下我毫不怀疑背后的人就是尤娜。
她在她自己的认知范围内,用最强有力的武器去攻击我。可惜我跟她不在一个世界,我们的衡量标准不一样。
这些事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熟悉我的人不会相信。
也有信的。公司里有一部分人居然对我表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敬意。我也不客气。工作反倒更顺利了。
22
赵总打电话叫我去她办公室,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一瞬,我感觉目光从四面八方来,但等我抬头,却没人看我。
我走到总裁办门口,被黄特助拦下。她阴阳怪气地说了我几句,不痛不痒。
但——我一手推门,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不是黄总的堂妹?过去她对黄总的女性密友们可不是这个态度。她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赵总的角度看人了?
赵总过问了几个工作的进度,忽然问:“网上那个需要帮忙吗?”
来了。
我看向赵总,她笑吟吟地等我答复。赵总应该早就注意到那些无稽之谈,只是等我求她。
不过跟赵总这样的人打交道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她问你是不是需要帮忙的时候,代表她早已有了好办法,并且一切准备就绪,只要你点头,认下这份人情。
我开口请她帮忙,她打了个电话,跟我说:“搞定。”
我以为她要问我黄总给我开了什么条件,但她始终没问。又安排了几样工作,就让我先忙。
我一路都在想黄特助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赵总那边的,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同事们集体沉默看着我,然后匆忙地低下头各自忙碌。
自打我和黄总的绯闻上热搜,他们跟我相处就都失了分寸。当面毕恭毕敬,背后挤眉弄眼。
跟我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同事笑着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我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
郑铭贤说他来我市有个通告,问下班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便饭,点名要吃我上次点的那家麻辣香锅。
23
到了店门口,外面等位的人坐了一排。
郑铭贤的助理进店问了一下,回来说:“雅间都是满客。”
郑铭贤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了一下,叹了口气看向我问:“那我们换个地方?”
“我去看看。”我生怕郑铭贤失望,看着他说:“放心,肯定能让你吃上。”说完就要下车。
郑铭贤拉住我,问我准备怎么办。
我实话讲:找一个快吃完或者刚上菜的雅间,告诉他们,这顿我请,请他们打包带走。然后直接加菜,等我们吃完一起结账。
郑铭贤张着嘴好半天才说:“啊?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这……不是插队吗?”郑铭贤指着门口等位的人说。
“那假设,里面正在用餐的人叫了朋友来,临时加菜,那新来的朋友算插队吗?”
郑铭贤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要不咱们打包带走吧。”
“也好。”我指着门店背后的小区说:“我家就在那里,咱们打回去吃,还是热乎的。”
“那多打扰啊,方便吗?”郑铭贤笑得狡黠。
这话里有话的,我笑着解释:“独居,方便。”
郑铭贤笑的像是得到了宝藏,看了我一眼,吩咐助理:“她爱吃豆腐皮和鸡腕骨,剩下的都跟我差不多。你想吃啥也都点上。”
“明白。”助理下车。
郑铭贤手托腮问我:“你一直是这样吗?”
“哪样?”
“定下的计划,想方设法地也要实现,不更改。”
“一句老话。”我陆续伸出三根手指:“改变可以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分清两者的区别。”
他看着我,好半天不说话。我也不多言,抓紧时间欣赏这美丽的容颜。
“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聪明。”郑铭贤忽然说。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笑。他的语气让我觉得,他接下来还有话,而且不是好话。
“我觉得,你那个办法……很不一样……感觉……也不能说错,但也……嗯……”
我明白了,他对我利用规则漏洞钻空子的行事方式略有微词。
这世界多有意思,有人制定规则,有人修改规则,有人遵守规则,有人困于规则。还有人享受破坏规则带来的利益,却鄙视遵守规则的傻子。
自然也有一种人,讨厌践踏规则的人。
“我平时也用不着这样啊。”我急急解释,带上了手势:“我……生活中……很守规矩的。这不是……时间紧嘛……”
“不是那个意思。”大概是我着急解释的心意让他动容,也许是邀请他去我家吃饭让他觉得有进一步的可能,他伸手握了下我的指尖,小声说:“还是那么凉,是不是每天不好好休息?”
“要工作,还要写小说,确实忙。”我没有抽出手,而是看向我们交握的手。
他的手还是那么漂亮。而我,走得太急忘了涂护手霜,跟他的手一比,真是……唉……恨不得赶紧把手藏起来。
但我贪恋他手心的温度,真的舍不得。
“我……其实也没那么急。”他小声说。
我看向他,他却不看我,而是轻轻摩挲我的手,让我的掌心贴在他脸上,才看向我,说:“如果我说……我不着急……”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了装傻的余地。我却不愿好好答应他,笑着说:“可我有事。”看他微微变了脸色,我才缓缓说:“我明天要正常上班啊。”
他转过头去偷笑,咬着嘴唇看向我,挑了挑眉,又扭过头去。
24
回到家里,虽说天还没黑,但毕竟怕偷拍,我拉上所有的窗帘。一开灯,他看着满屋惨白的光,愣了一下才说:“这么……亮堂啊。”
我从未想过我俩之间还没开始第一个分歧竟然是灯光,但我不准备曲意逢迎,一边准备碗筷,一边说:“我喜欢白色的灯光,这样看到的颜色最接近于阳光。就是……”我拿手里的盘子举例:“我跟同事一起买的餐具,一样的。我这套白天晚上都是淡绿,但她那套在灯光下会偏黄。”
“颜色……”他拿起餐具,仔细端详。似乎被我启发了全新的思路,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过。
他虽然不满,却没有直接挑毛病,我接收到了这一点温柔,把家里的灯都试了一遍,找了个最柔和的光线,三人一起吃。
饭后,我在整理书架,郑铭贤靠在书桌前刷手机,忽然回头跟我说:“娟,你们公司给你站台了。”
我几乎没注意到他叫了我的小名,凑过去看他的手机。
他在我靠近的时候把手机缓缓向后拿,身体却往前凑过来。
我设想了将会出现的几种场景,不再管手机,笑着凑近他的脸说:“那你给我讲讲吧。”
“我说过,我能猜到你的小名。奖励呢?”他不肯跟着我的步调走。
“你想要什么?” 只要知道我的名字,小名并不难猜。但这个小小的赌约本来就是为了猜中而存在的。
郑铭贤垂眸看向我,挑了挑眉没说话,拿出手机。
这个可恶的男人,性格中有着非常恶劣淘气的一面。他总要牵着别人的鼻子走。偏偏还长了这么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
公司官网上发布了最新的招聘计划。与过去不同的是还附带了一份往年优秀简历——我的简历。
他翻出现在网上的评论给我看。
还是明眼人多,大家就算不了解黄总包情人的手笔,起码都懂应聘。
我的学历和履历完全符合公司招聘标准,外加几张在业内有一定含金量的证书,等级足够胜任我当时应聘的岗位,被聘用是理所应当的。
谣言不攻自破。
“你的字那么好看啊!”郑铭贤说着,起身往书房走。从画筒里拿起一张半成品,展开,郑铭贤不止是眼睛亮了,他整个人都亮了,他看着我问:“这是你画的?”
“是。”我心想,倒也不用演的这么卖力,你什么好的没见过啊。
“我属马。”他忽然说。
“我不擅长画马。”我一边恼恨他总想牵着我的鼻子走,一边又舍不得让他把刚才猜对小名的奖励现在就用掉。
但我真的受不了他那双眼睛里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我硬着头皮画了个马,为了画面虚实有度,盖了两方闲章。
“怪不得你对灯光这么有讲究。”郑铭贤看着画感慨。
我被他夸得飘飘欲仙,只能微笑以对。
郑铭贤拍了几张照片,指着毛笔问我:“我可不可以……”
我让开,他便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上名字,拍了个照片发微博:只要我签名足够快,画就等于是我画的!
我阻止不及,只希望我的读者跟他的粉丝之间没有重合。
可人生在世,向来是怕什么来什么。不出十分钟,就有人在他的评论区指出:那个砚,那个墨碟,好像应小桑上次画虾的照片啊!评论者还附上了我那张照片的截图。
有人说,岂止是砚和墨碟像,连砚滴都是一样的。
紧接着有人说,砚台墨碟这一类书画用品,不过就是那么几样,买成一样的很正常,请大家不要无端联想。
还好没人注意那个闲章。那是一个书粉刻了送给我的,内容是他对我的勉励:生产队的驴这么歇是要被宰了吃肉的。理论上讲,只有一个。不过如果那个书粉没关注郑铭贤,也没关系。
我不会自大地以为郑铭贤会因为我跟黄总捕风捉影的那点消息而急忙宣誓主权,毕竟我俩还没到那份上。
郑铭贤对《天在水》的结局很是好奇,我讲了原本的大纲,他摇头:“你不让读者痛快,下本书就不好说了。”
“我下本准备写悬疑。”
“讲讲!”他很兴奋。
那是一个架空国度,混乱无序,科技发展跟现在差不多,但监控并不普及。
“嗯,嗯。”郑铭贤果然是个推理迷,他对此颇有心得:“监控普及的地方肯定不会有奇案,也不会出现神探。”
主角是个神探,三十多岁,相貌英俊,智商超群,心怀正义,酷爱解谜。
我每说一句,郑铭贤的眼睛就亮上一分,不停地扒拉我的手指向他自己,我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
每个案件都会遇到一个大美女,他们互生情愫,携手破案。但因为神探太穷了,又爱解谜超过爱美女,所以美女愿意跟他春风一度,却没办法长相厮守。
“这哪是小说,直接就是剧本了呀!你写美女有原型吗?客串我想办法!”他兴奋地手都凉了。
我捂着他的手,继续说。
本来以神探的聪明才智,想过上好日子很简单。可惜神探没有太多经济上的追求,几乎每个案子都是贴钱破案。
“又是贴钱打工,你对这个到底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啊,怨念这么深!”
我简单说了一些公司里的故事。
郑铭贤听完,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一桩往事。
那是一个六一儿童节,他拿着足球出去玩,没玩一会儿,有个小朋友非说那个足球是他的,郑铭贤据理力争,对方大哭大闹。
郑铭贤闹不过对方,失去了足球,回家哭得昏天黑地,饭都不吃。
郑铭贤妈妈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带他出去吃了好吃的,还玩了半天,又给他买了个更好的足球。
“你看,我虽然失去了一个旧足球,但我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过得很开心。不要让一个胡搅蛮缠的人毁了你的心情。大不了以后都不跟他玩了,吃一堑长一智。”
我知道他是想启发我,适时地放手,吃亏是福什么的。
但我气不过。凭什么?如果郑铭贤寸步不让,他完全可以获得足球以外的礼物。现在的处理方式反倒让那个贪婪的小朋友得到了足球。
我不会去贪占别人的东西,但我的足球,我什么样带出去的我就要什么样的地带回来!
25
又过了一段时间,黄总终于给了我最后的开价:集团股份换我云鹰的股份这点不变,只是我要成为新成立的娱乐公司的法人。原先的云鹰、娱乐工作室、还有特效公司都将并到新娱乐公司,另成立几个其他工作室。再试着接洽视频平台……
将来几年,公司的业务版图将要往这方面扩张。
野心勃勃,厉兵秣马,整装待发。
这手笔隐隐地有董事长的影子,我毕竟是公司的老将,恍惚间似乎听到董事长点兵的声音,回到了当年公司开疆扩土的时候。
董事长身先士卒,永远风尘仆仆,永远干劲十足。
我梦回当年,沉浸在旧梦之中,把手头的存稿一路肝到结局,设置了定时发布,清空大脑开始构思工作。
只是一腔热血还没热乎两天,就被赵总一句话浇灭了。
“你可以要集团的股份,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拿了股份,就不能在公司的职能部门里任职。”
赵总不会毫无准备地放狠话,她既然这样说了,证明她有足够的手段让我在拿到股份之后无法在公司立足。
而我毫不怀疑她有这个本事。
“要不这样,您把云鹰剩下的股份买了吧。”我说。
我说到“您”的时候,赵总的眼光箭一般地射过来。我知道她知道我生气了,但我就是要让她知道。
“买?”她缓缓地说:“那不得给钱吗?可是钱这个东西……我也想要啊。”
你不肯付钱,又不愿意让我卖给别人。难道要我免费送你?
简直是教科书级的霸道,且贪婪。
26
我顶着赵总给的压力,试着跟黄总那边接触,我终究还是念旧。
只是越接触,越是痛恨黄总。
他重视跟每一位女性密友的约会都超过公司的事。放纵关系好的人花样钻空子挖墙脚。我挖空心思强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吃不下,睡不好,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头疼,嗓子疼,话都说不出来。
郑铭贤的助理亲自过来,给我送了一个礼物。这个东西来的正好,让我从公司里的权力斗争中猛地抬头,看向远处的星光。
人生何其宽广,事业不过是其中一部分。
世界那么大,何止一家公司?
服务了十几年又怎样?
那毕竟是老板的公司,不是我的。
我决定稍稍放松一下,比如上班摸鱼。
登上很久没有登陆的微博,新消息不断跳出。
看吧,就算离开公司,我起码还有读者。
那个给我刻章的粉丝果然在网上说郑铭贤那幅画上盖的闲章是他做给我的,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郑铭贤同款闲章”,他没有申请专利版权,求诉无门,隔着屏幕我都替他委屈。
我忽然发现他最后一条消息是两周前的。不会退网了吧!
我赶忙联系他,解释了最近工作忙没上网,没能第一时间在网上帮他说句公道话。又说了好多宽慰的话。如果能让他开心一点,我愿意给他一定的经济补偿。
没多久,他给我回了一个笑脸外带一张截图,是个转账记录,付款人是郑铭贤的助理。
上班摸鱼果然回血,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份心有灵犀让我心情舒畅。
中午时分,我竟然感觉到饿了。
尽管退意萌生,我依旧舍不得马上抽身离去。
毕竟是供职十多年的公司,我可以算是陪伴着公司成长,参与了公司的壮大。我曾在这里抛洒血汗,哪是说走就走的。
我想留下些什么。
黄特助过来找我共进午餐,一改往日的傲慢,软言细语地劝说:“其实赵总给你的条件真的够高了。只要你不转让云鹰的股份,你可以继续在公司任职,年底先调一级工资,过两年等总公司的徐部长退休,让你顶他的岗位。”
我低头隐住嘲讽的表情,几年后的大饼,我自问是没那个运气去吃。“上次……不是说不让我在公司任职?”
黄特助状似亲昵地挤了挤我,小声说:“那都是气话。一顿饱和顿顿饱,你不会分不清吧。”
黄特助虽说是赵总的特助,但她向来以黄总的堂妹自居。连赵总过去都不敢轻易使唤她。反倒是黄特助时常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对赵总的决策指手画脚。
忽然变得如此乖顺,仿佛事事在为赵总考虑,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回到自己工位上一打听,才知道事情要从几年前说起。
27
当时赵总刚来,黄特助却已经在公司干了好几年。还是当时的董事长——黄总的父亲开口,说让黄特助帮赵总熟悉工作。
也是从那时候起,赵总每个月都会给黄特助一些礼物,说是答谢她辛苦帮忙。从化妆品、生活用品,到包包、衣服,甚至给她买了一辆车。
后来不给东西了,改给现金。最初是三五千,逐渐涨到上万。每月都有,三节两寿给的更多。
黄特助从最初的推却,到后来拿的理直气壮。甚至连我都不止一次听到黄特助当众说:“那都是我哥的钱!”
傻孩子,那是魔鬼的诱饵。
黄特助开销越来越大,生活水准也水涨船高。耐不住旁人吹捧,把孩子从公立学校转到了私立的国际学校,学费贵得离谱,据说将来能直接去留学。
年初开始,赵总不再给现金,而是默许黄特助报销一些开支。这时候黄特助个人财务方面已经亮起了红灯,刷卡度日,但她还没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直到那次赵总撕了宠妃的单据,黄总的反击就是安顿财务严查赵总这边的开支,所有报销都要他过目。而黄总并没有认真看那些东西,他只是想压着,直到赵总妥协。
谁承想,没卡住赵总,反倒压死了黄特助。
房贷车贷信用卡到处都要还钱,最惨的是孩子的学费不能等。想回公立学校,且不说学籍的问题,单说课程早就跟不上了。
不知道黄特助求过哪些人,总之最后她向赵总投诚,自此真正成了赵总的马前卒,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让她打狗不敢撵鸡。
梳理完整个布局,我发了一身白毛汗,大夏天遍体生寒。我下定决心,离开。
如果留下,天知道赵总会用什么手段来拿捏我。我没有余力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时刻提防着我的领导给我下绊子。
28
我通过黄总传话,见了董事长一面。
董事长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头,一如当年:“小蔚都长白头发了?”
我把这段时间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董事长默默地听,好久才长叹一口气:“你要想走,就走吧。”
我卖了云鹰的股份,递交了辞呈。
“想好了?”赵总签好了字,看向我。合上手头的合同,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递给我。那是一份董事会成员任命书。
她的意思我明白,我可以要那总公司的股份,并且解除现有职务进董事会。钱权都有。
我看着文件末尾她漂亮的签名,明白这对于她来说是展现了最高的诚意,心知这是一种施恩,但我不准备接受,我放下文件,等待合同。
她叹了口气,收起文件,打开合同,食指点着某一行字说:“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么喜欢你,这个……”
我看了看合同的大致内容,跟我们原先的约定差不多,甚至在某些条款上称得上开天恩了,我道谢之后签了字。“我以为,那是因为我能给你挣钱呢。”
“不然呢?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我微笑地看着她,她看着我,也笑了,
“《天在水》要完结了?”临出门,我听到她轻声问。
“前几天完结了。”
“给我讲讲。”
我回头看她,她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文件,红色便签标注的位置都要认真看一下,然后在黄色便签标明的位置签字。
她并没有抬头看我,却继续说着:“我听她们说,少年侠客掀翻了赌局,匡扶了正义,惩罚了坏人,成了大侠,娶了最漂亮的姑娘?”她终于看向我,双眼微眯:“我不信。”
最懂你的人,往往不是你最希望的那个人。
“不这样写不挣钱啊。”我耸肩摊手,讲了另一个结局。
少年侠客在攒钱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女孩,从女孩嘴里听说天下大旱,灾民遍地。
他现在手里的钱足够买房置业当个大财主。他思考了很久,终于决定离开。
可水金岛不放人,赎身的价格高得离谱,少年侠客被迫上了赌局,很快就输光了银子。
二把手再一次救了他——把输红了眼的少年侠客硬拉下赌桌,告诉他,这个赌局压根就不公平,输赢全凭庄家操纵。
他感觉万念俱灰,几欲自尽。二把手给了他一条活路,只要他杀了老阁主就放他走。
“天真。”赵总看向我。“他杀了老阁主,二把手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老阁主报仇,立威,增强团队凝聚力,还能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她手指在桌上点了三下。
“嗯。”
“悲剧。”赵总点头。
“不算大团圆。”
“难为你……”她看向我,笑得轻蔑:“这么短时间特意为我编一个结局。”
苍天啊!我真的不喜欢她!
赵总却饶有兴致地单手托腮,歪头问我:“你是不是在小说里骂我了?不然你心虚什么?”
29
分别在即,我也愿意袒露一点真心当作饯别礼,祭出我最初设想的结局。
少年侠客拼命打擂台,终于攒够了下注的钱。他告诉自己,只要输一次,马上就离开。最多玩三局,全赢了也离开。
他见过太多赢了还想赢,输了想翻本,最后把命都交代在这里的人。
他以为自己只要保持清醒,保持理智,保持初心,就能全身而退。
赌上了全部身家,再加上这些年的细心观察,少年侠客连赢三局。过程惊心动魄,结局鲜花着锦。
阁主做主,让最漂亮的姑娘嫁给了最勇猛的少年。楼阁,水榭,歌舞,美酒,美人,锦衣,玉食,恭维,讨好,纸醉金迷,好不快活。少年迷了眼,迷了心,迷了路。
水金岛毕竟是个销金窟。
等他反应过来,美人早已离他远去,而他也已债台高筑。他这才知道,他输得一败涂地。
此时少年侠客身手已经不复当年。阁主开恩,说愿意留他做这里的教头,只当是给他一个养老的去处。
黄粱一梦,来时衣衫褴褛,如今穷困潦倒。而现在他才发现,当初以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起码他还有青春和健康。现在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侠客梦醒了,也懂了。
他默默回乡,收养了一个小孩……
“回乡?”她歪着头看向窗外,长叹一口气:“什么呀,还侠客?没志气。”
“那你说要怎么样?”
“跟他斗到底!”赵总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轻敲,眼神狼一般地盯着被我放弃的那份任命文件,拿起文件,挑眉一笑,看着我说:“难道……你写了个完美的组织?”
我心下一凛。
没有哪个组织是密不透风的,没有什么规则是没有漏洞的,没有哪个人是刀枪不入的。在赵总眼里,只要明确了自己想要的,总归都是有办法的。
有弱点,就趁你病要你命。
没有弱点,可以捧杀。
重情义的,动之以情。
总之到最后,她不会输。
“与人斗……”我点头小声说。
赵总笑出了声,接话说:“其乐无穷!”声音里带着欢喜,那是一种无法压制的搏杀欲。“留下,跟我干。不会亏待你”
哪怕是最后的挽留,她都舍不得说一句实惠的承诺。我看穿了这一点,当然不可能留下。但赵总好面子,拒绝她的话尤其费思量。
她一摆手,说:“不用编了。水金岛留不住你了,回乡吧!”
看吧。我们注定做不了朋友。
她战斗是出于本能,而我只是不想把这世间美好拱手相让。
所以我拿到自己应得的,就想要下牌桌了。
而她却已经与之融为一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她起的局。
流水的玩家,有人输的倾家荡产,有人赢的盆满钵满。
庄家永远有的赚。
走出公司大门,我回头长时间的凝望着这幢我工作了十多年的大楼。在城市的夜色中,它宛如一只流光溢彩的巨兽,钢筋铁骨,冰冷坚硬,它静默着,狞笑着,吞噬着。
30
回家之后,我拿出前段时间郑铭贤的助理给我的那个盒子,是一盏灯。
暖黄的光,让人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我安装好灯,拍了照给郑铭贤发过去。
不管平时表现得如何像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郑铭贤其实骨子里自有他的努力和正直。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而我,我愿意妥协,愿意做出一点改变,愿意在明亮的家里让出一间不那么刺眼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回:我下周三开始有三天假期,到时候能吃麻辣香锅吗?
这是一个非常体谅的提议,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给我。
下周三,足够我随时反悔。哪怕到了约定的前一天都可以说我要加班没时间。
三天假期却只约了一顿饭,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我可以尽情计划三天的活动。安排日程必然要根据以往的观察和了解来猜测对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份心思本来就是一种无声的告白。
我也可以遵循字面意思,用一顿麻辣香锅打发他。届时欢乐的见面,亲热地吃饭,礼貌的告别。这本身就是足够委婉的拒绝,不伤面子。
看起来,主动权在我。
但两人相处,越是自信的人才越会给对方“权利”,那是一种授予对方权利的至高权利。
我放下手机开始收拾行李,直到凌晨才回他:我从今天开始,有个长假。
攻守互换。
郑铭贤,接下来,换你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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