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大学毕业,自己成立家庭后,我才发现我的原生家庭并不正常。
父亲常年不在家,美其名曰在外地打工挣钱;母亲在家里种地,带着我们姐妹三人。
这样一描述,就好像跟任何一个“留守村”的情况一样,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
可细细想来,还是有点不一样。
别人家的父亲过年的时候,总是会扛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村里,要不了多长的时间,那家的小孩就会拿着新鲜的零食出来吃,家里的女主人也会挂满笑容地,往屠户家里买肉。
而我家不然。临近春节了,我妈会频繁地去往屋后的老奶奶家,因为她会算卦。随便报出一个日期,就可以推算出牵挂之人的归期。
我妈算了一次又一次,次次都不准,可她却次次又去算。
因为毗邻,有时隔着窗外算;有时在外面碰上了老奶奶,就当面算;实在算得烦了,就安排我们小孩代劳。
为此,我妈发明了好多算归期的方法,比如看锅灶里的火燃烧的样式;比如说清晨起床听见喜鹊叫。
“今天你爸肯定要回来。”这几乎成为了我妈临近春节的一个口头禅。
当然,也有灵验的时候。我爸真的就被我妈给盼了回来。
他拖着一个硕大的深蓝的行李箱,再提个小小的手拎包,西装革履,光鲜靓丽地回来了。
对,我爸是农民工不假,但绝非是网络上那种扛着几个大编织袋,面目沧桑的那种。忘了说了,他是农民工中的小包工头。
我一看到我爸,就兴冲冲地跑回来,翻了一遍他的行李箱,没啥好吃的,我又飞快地跑出来,找小朋友去了,因为我知道,下面即将开始一场大战。
“今年挣了多少钱?"我妈问。
“没挣到钱。”我爸说。
“那你上个月打电话说,还有家活在干呢,怎么没挣到钱呢?”我妈质问。
“那什么,老板跑了,把工人工资一结,路费都没了,要不是你天天催,我都不准备回来过年了,路费还是问别人借的。”我爸吞吞吐吐地说了一串。
然后我妈开始厉声责问,盘账对账,再然后痛说家史,诉说不幸,再再然后哭天抹泪,最最后,我妈抹干眼泪,带上自己的小零钱,也上屠夫家给我爸打肉去了。
每年这样的场景差不多都要上演一次。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爸在撒谎,他将所有挣到的钱,以及不干活的所有时间,都投在了麻将室和牌九室。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赌徒。
家里是怎么知道呢?因为那个年代,出去打工喜欢抱团,老乡带着老乡,干的都是同一行当。就好比莆田系医院,泉州制鞋等。
一个距离我老家1700公里的地方,是我老家的第二老家,一个麻将馆差不多都是熟人。
当然,赌徒也并非生来是赌徒。
我妈就给出个官方答案:你们都是姑娘,你爸觉得干得没得劲,所以就不想干活了,后来就渐渐沉迷赌博了。
我叹息,得,这合着还是我们性别的错误。
后来,记事最早的我大姐也给出了个答案:肯定不是因为我们的性别,在我十来岁的时候,爸爸还是挺能挣钱的,那个时期,我们是村里最早有电视,录像机,缝纫机和自行车的家庭。
我大姐十岁,我二姐八岁,我也六岁了。
要是因为孩子性别之故,我爸应该在我一生下来,就开始变坏的,不可能等我长到六岁。
我信服了。因为我还记得,我六岁那年端午节,穿着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裙子,白色的,上面绣着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八十年代的孩子,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新衣;而我家,过个节每人就能得到一套新衣。
大姐说:爸爸沉迷赌博,是因为咱妈是个扶弟魔。爸爸挣了一点钱,妈妈就偷偷搬回娘家了。
我爸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我妈在娘家排行老大,底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外婆常年卧病在床,外公是个退伍军人,人蛮钝的,只知道卖力气。
在这种客观情境下,我相信我妈肯定是倾尽全力的赞助,因为她有时会流露出,我们对娘家的心,并没有她当年的多。
“升米恩,斗米仇”,我外婆,暗地里享受我爸劳动成果,但并没有对我爸很客气,反而时常讥笑,奚落我爸。
一个遭受了不公正待遇,而走向恶习的父亲;
一个被成功洗脑,摆不正自己位置,将自己塑造成牺牲者的母亲。
一个不作为,一个歇斯底里。
一个无限逃避,一个怨气冲天。
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敏感,不自信,总是畏首畏尾。
这是我们姐妹三身上都有的通病。当然,还各有各的性格缺陷。
物质的贫穷抹杀不掉光芒,但贫瘠的心灵注定开不出鲜花。
大学宿舍里的一个女孩子,清秀纤细,但单薄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限的能量。
她想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去做家教,大大方方地跟小孩父母谈价格;喜欢一个男孩子,就干干脆脆地去交往;她爱唱歌,就报名参加学校里的迎新项目。
我知道,她出自一个不富裕的家庭,父母都是勤勤恳恳的庄稼人,但那份被爱的底气一直都在。
真好。
即使那个时候,我已经能从父母那里要来四千元去买电脑了,但我依然羡慕她。
我妈有一点高明之处,就是坚信教育的力量。无论如何困难,她都全心全力的把我们送入学堂。
等我读书了,能自己思考了,我才知道,受教育本是一场自救的过程。
如今,我也做了妈妈。我希望我能给他建造的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家庭——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爸爸妈妈都爱他。
我希望他能从一个开心,快乐的小朋友,长成一个开心快乐的大人。
如此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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