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乌镇

有人说，如果江南有一千个古镇，一千个古镇都是乌镇的模样：一湾碧水，几座拱桥，乌篷船慢慢摇过来，摇破云朵和两岸垂柳在水里的倒影；临水而建的房屋，一幢挨着一幢，将天空挤成狭长的一线，细棂花格的长窗，停留在窗台上的星辉月光，仿佛数百年不曾变化。

真的数百年不曾变化吗？桥上石栏的浮雕，凹凸已经开始模糊；青石板上行走的人们，脚上穿的已不再是千纳底的布鞋；细棂花格的落地长窗，木扶栏上雕着富贵吉祥图案的楼梯，虽然被时光打磨得老旧，却仍不失华丽精致；昔日饮食起居的私家住宅，挤满了好奇陌生的眼睛。

真的跟其他古镇一个模样吗？小巷深处，覆满青藤的老砖墙，青翠的藤蔓之下，依稀可见高高低低的划痕，旁边标注着姓名、高度、年月日。数人合抱的银杏树下，闲坐着的古稀老人，旁边屋舍的厨房里，飘出油煎河虾的香气。烟尘般飞扬的细雨里，袅娜走来的女子，手里牵着背着书包的孩子，女子不时回头，用本地话提醒孩子快点走。

游客眼里的千篇一律，是游子魂牵梦萦的故乡。

是谁家少年，谈笑着从东栅经过，脚步声轻快，牵动了某个院落里的一颗芳心。时移世易，院落颓败后又被翻新，门前坑坑洼洼而逼仄的青石板路，被无数游客的脚步踩得光滑如镜。去时是少年，归来已迟暮，暌隔多年，旅居异乡的游子再次踏上故乡的路时，只有脚下的青石板路，还记得他曾经迅疾如飞的脚步。

70多座小桥将12个小岛串连在一起，就成了西栅。站在通济桥边，从桥洞里看着小船从仁济桥下划来。暮色四合，灯光渐亮，水边的酒吧里端着酒杯的汉服小姐姐，倚窗眺望着对岸灯火绰约的戏台，全不知桥上的行人，正在凝望着她。桥里桥，桥下船，来来往往的游客，谁是谁的风景，何时何处又惹起了乡愁？

世事多翻覆。昔日的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今天的旅游胜地、历史文化名城。从前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如今快，千帆过后，所挂念的仍然是多年前阴凉的晨，恍恍惚惚而又清晰的道别。

思念无南北，乡愁同古今。行走于高楼大厦的丛林之中，将车水马龙听成流水低吟、桨橹浅唱，再回到乌镇时，却发现——

乌镇亦在红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