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里奔腾的救赎 ———我读《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在本书的自序开头里这样写道,“这本书表达了作者对长度的迷恋,一条道路、一条河流、一条雨后的彩虹、一个绵延不绝的回忆、一首有始无终的民歌、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切尤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慢慢拉出去,拉到了路的尽头。” 一种线条式的生活方式有条不紊地伸展开来,线条的这头指向纯粹而真实的生活,线条的那头牵动柔软而鲜活的内心。
直捣人心的真实,赤裸裸的真实,触目惊心的真实。用生活的细节,展现捉襟见肘式的贫穷。这个故事,不管你读了多久,忘了多少,它始终像血脉一样灌注在你的生命记忆中,让你时不时警惕,时不时捕捉,在自己的生活周围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许三观。是不是也有人靠卖血或者卖器官,去支撑最真实,最接地气的生活欲望。出于无奈,出于责任,也出于私欲。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也在卖血了,我也好想来一盘爆炒猪肝,然后骄傲的在桌上拍三下,“黄酒温一温。”三观卖了一辈子的血,卖到老还想再卖一次。只不过那时已不是单纯的想要卖血,而是买回忆了。他还想吃爆炒猪肝,他还想证明自己有精气,还想证明自己是一家人的顶梁柱,还想证明自己曾经在生活面前有过那么豪壮的模样。
你感觉自己不是在读小说,你是在读生活。这不是一场虚构,因为所有的人物关系和人性坦露,都能在我生活过的农村中找到影子。真实的生活中才没有那么多的矫揉造作,才没有那么多风情万种。有的只是烟囱口冒出的浓烟,还有吃饭时农妇爆发式的喊叫声。所以你能闻到红烧肉的香气,那是多么奢侈的享受。你会明白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大好人,没有那么多在你危难时刻还愿意搭把手的人。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愚昧的乡村文明中显得那么苍凉孤独。
想想你周围的人,有谁愿意供养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而且一供就是十几年。幸好许三观知道自己当了乌龟,知道自己受着窝囊气,知道反抗了。他会把一乐区别对待了,他会在卖血后带上老婆孩子去吃面,除了一乐。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不能平等对待。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如果余华写许三观大肚能容,丝毫不计较,那么读者就会觉得虚伪了。那样的话就是在塑造英雄,而不是人性了。人性的瑕疵才能展现人性的真实和本能,况且那也算不上瑕疵,而是自然。没有违背人情世故的自然。也正是这种真实揭露和展示,才让我们看到许三观人性深处最真实的最纯洁的那抹善良。一乐出走后他到处寻找,他愿意带他吃面,也意味着他愿意当他爹了。许三观他图什么呢,他图一乐的那声爹。那声爹没有对何小勇喊,而是喊了他许三观啊。不是亲生的,却一路颠簸想法设法卖血挽救一乐的命,这不是英雄壮举,不是慈悲胸怀,而仅仅是因为他许三观真的成了一乐的爹啊。 赞美人性可以有很多方式,或出于道义,或出于责任,而余华的方式,是平静和顺其自然。你找不到一点刻意的修饰,更找不到一点虚伪的造作。你发现揭露的最佳方式是保留生活的原汁原味。你不能添油,也不能加醋。突然之间,你发现那个口口声声诅咒何小勇死的许三观,在命令一乐去房顶为何小勇喊魂时,是多么可笑又可爱的模样。
在余华的笔下,许三观这一质朴忠厚的生命完全被搁置在苦难的临界点上。让他直视不幸与残酷,并在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处境下,以生命最为原始与根本的方式去与之抗衡。卖血,对许三观来说不是为某种理想,而是直面存在的唯一方式。个体生命的无据与悲哀,平凡人生的辛酸与伟大,都在其中得到最大程度的表现。历史时代与个人命运的紧密联系折射出荒谬年代对生命的煎熬与蹂躏。 人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当一家人在许三观生日那天,面对这一张空桌大谈红烧肉、炒猪肝、清炖鲫鱼时,我们能听到他们吞口水时哗啦啦的声响。面对人的基本生存需求的缺失,善良的人们只是在想象中进行着自我的美餐, 没有诅咒,没有哭泣。而正是这种没有抱怨与反抗的姿态,让人的灵魂感到深深的战栗。在这里,叙述者的声音不断隐藏,不断消减,完完全全地让位于人物。叙述者发现自己知道的并不比人物多。而正是这样的叙述风格,让生活本身获得更为客观的呈现,让读者也成了故事的参与者。
许玉兰说:“许三观,你来帮我搬一下这只箱子,我一个人搬不动它。”
许三观说:“不行,我正躺在藤榻里享受呢…….” 许玉兰说,“许三观,吃饭啦。”
许三观说:“你把饭给我端过来,我就坐在藤榻里吃。”
丰富的具有情节性的对话是这部作品最具魅力的语言特色,人物之间的对话有意无意地重复着,在重复中衍生着情感,在情感中映射出心理,在心理中重现生活。作者用最简洁的对话结构,弹奏出一段令人着迷的旋律。
原初的形式,原初的语言,讲了一个原初的生命故事。干枯,瘦削,只剩温度。许三观只有睡觉时会做梦,然而他没有梦想,他最多想想,我卖一次血能挣多少钱,我可以吃几盘爆炒猪肝。生活终归于一个“活”字,处处是烟火,遭遭是陷阱。你能不能爬出来,看人间灯火辉煌,看世间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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