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康权被一阵吵闹给惊醒了。他揉着酒精过量又睡眠不足而肿胀的眼睛,懵懂地出到帐蓬外,见大营后面,一辆警车亮着警灯,宾馆院外,五六个民警正对着自己的几个哥们,还有那几个娘们诈诈呼呼,又是训斥,又是命令。
游昆光着肥亮的肉身子,蛮不在呼骂着脏话,身边紧傍的是裹了床单的胡月。他的蛮横招来了一位民警的威胁,说:“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们这是执行任务。你污辱执法人员,要罪加一等。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位民警冷笑着说:“先让你厉害,等一会儿回去了,咱们再慢慢算账。”游昆借了酒劲发狠说:“你们想咋,算账?还不知谁跟谁算账呢。”说完了,又荒唐地问:“你们是哪部分的,告诉你们,你们的局长是我的……”一根警棍点住了他的胸口,话就没能说完。
一向利嘴滑舌的孟达,只穿一条小裤衩,畏缩着骨多肉少的身子,想跟一位民警说什么,对方却根本不听,还要他老实点。蹲在一边黑影里的姜常,披着一件上衣,垂头丧所气抽着烟。身边的罪证是那位与她斯黏了一晚上的女人。韩伟最后一个被从屋里逼出来,穿着白日的衣服,头发乱奓,窝了腰杆,捂着肚子,刚到门口就哇哇的吐不停。原还与他贴身很近的一位民警,被酒气和呕吐物给熏得直往一边退。
康权快步走过去,站在外围,冷静地看着,就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明显是一种针对性的所谓执法。因为,宾馆七八位其他客人,都被象征性地例行捡查过,毫无挂碍地被允许各回屋内休息。还有几位大营里的服务人员,这时都远远站在黑影里,低声议论着什么。
康权不想置身事外,刚想上前,就听一位民警大声喝问:“一帮狗男女,都给我老实交待,你们中还有一哪去了?”没人应声,一位民警小领导接着恫吓说:“不说话啊,不说话好,等回了局子,有的是时间等你们交待。”康权也没多想,上前说:“我和他们一起的。这事是不是搞误会了?”小领导冷眼盯了他看,怀疑,转而满意地说:“能自觉投案,好,这样很好。”康权说:“我投什么案,我又没犯法。再说,你们这是干啥呢,平白无故骚扰人。”小领导嘴一扁说:“女的卖淫,男的嫖娼,逮在现场,还要什么理由?”
那一刻,康权想强调自己的清白,又觉得说出来有伤弟兄情谊,只好沉默起来。
小领导好像对一切都很熟知,谁也没找,直接命令韩伟交出面包车钥匙。韩伟被酒伤得痛苦不堪,头脑也不太精明,觉得自己有很多理由,却神智不清说不出口。他手扶墙壁站直了,又一步步挪回屋内,从床头乱丢的衣服口袋里,找出钥匙交给一位民警。
面包车被从停车场开了过来,民警喝令被抓的男男女女各回房间穿衣服,带好行头,然后上车,说是带回派出所审问。康权再次强调自己没犯法,小领导提出要看他的身份证。这下难住了他,解释说自己临时出来,没带那玩意儿。小领导的一句无证住宿,身份不明,带回去检查,也就名正言顺了。
康权想着半夜三更,要想这么远回城,除了坐车以外再无条件。哥们义气之下,他也就没有坚持捍卫权力。这时的他早看出来,哥几个除了孟达还算相对清醒,其他几位都有点酒过量,加上从睡梦中被惊醒,醉眼朦胧,一个个懵懵懂懂,表情都有点呆傻。四个女的,只有长条脸一副无所谓,靠在房间门口,歪头冷眼看着曾在酒桌上情意热烈的好哥们和好姐妹。桃形脸跟在孟达身后,披着一床被子。与游昆关系特殊的胡月,因没有喝酒,只管低着头,用长发遮了脸面,身上衣服穿得七抽八撤。
众人极不情愿,还是照做了。哥们四个先被灰溜溜押进了警车,康权和四个女人则坐进了那辆面包车,外加六个民警,两辆车塞了个满满的。康权脑海里闪了一念,难道说这几个公安是有备而来?要不然哥几个带得这辆车,简直就他妈的为了晚上这一幕留下的伏笔!
警车和轿车发动的同时,那位小领导对宾馆女负责人说:“让你们领导明天一早到派出所来报到。藏污纳垢,难道你们没学过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女负责人被训得大气不敢出,一个劲点头应承。另一位老民警低声问:“这些人的饭钱,还有住宿钱全都交了吧?”女负责人忙说:“交了,都交清了。”老民警说:“好,登记档案我们拿走了。如何处理,等电话通知吧。”
带囚笼的警车开着灯,但没有响那刺耳的声音,顺着一条公路,行进在夜深人静的乡村旷野中。狂放而荒诞的一天,哥几个做梦都没想到,会坐着铁门铁栅栏的囚车回城。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一个个心事重重,感觉着倒霉压抑下彼此粗重的呼吸。
深夜里一入城,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几个人才清醒了。游昆先不安分了,隔了铁护栏问:“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对方厉声回答:“不许说话。”孟达说:“我们有权说话。谁知道你们执法,有没有执法证明?”姜常怪声怪气说:“同志,我们可都是好人啊。”副驾座上的民警说:“这世上没有哪个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由于呕吐空了腹的韩伟,一阵又一阵干抽着,痛苦说:“现在说这些有屁用。你们就不能闭一会嘴吗。”
目的地很快揭晓了,两车人被押到了西郊派出所,一处四四方方的院落里。男女分开被关在了两间大屋后,便没人管了。
沉闷中,游昆骂骂咧咧说:“这他妈的不是跟上鬼了。这都啥年月了,还能遇上这种事。”孟达说:“我看啊,八成有人告了,不然,派出所会跑那么远的路半夜三更来抓咱们?”姜常沙哑问:“谁?”孟达分析说:“谁都有可能。我可听说,现在有人专门靠通风报信挣钱呢。”姜常说:“游昆,会不会是你领来的几个娘们中,有人把大家引上钩,然后一举两得。”游昆一听就骂开了,说:“你小子是说人话呢?还是放屁呢?我就那么傻吗。要不是你们以前老叨叨,我才不会叫她们的。现在好,怀疑起她们来啦,你还不如直接怀疑我好了。”孟达赶紧灭火说:“没根据的事胡说徒伤感情。按我的分析,肯定是饭店里那两个被姜常训斥过的服务员报复呢。”游昆气哼哼说有可能。姜常惑惑疑疑自语说:“要真是那两个女娃子,我明天就让乌经理辞了她们。除非他那酒店不想开了。”
听着三人言来语去,看着韩伟爬在桌上头都抬不起来,康权说:“你们嚷够了没有?”游昆三人都止了声。康权说:“现在不是找原因,是想结果的时候。我刚看了时间,都三点多了,过一会儿天就会亮。这种丢人事要是处理不好,那咱们的麻烦大了。”游昆不屑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再说,天亮就好了。现在想找人也没办法联系。”姜常说:“康权,你大兄哥不是在哪个派出所当所长,能不能让他给打声招呼?”康权说:“你以为我没想到啊。可是,这种事能找他吗。”姜常还缠着让说。康权说:“提也别提,提了是背上鼓寻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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