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叔叔去世的消息和遗产继承通知一起来的,距离上一次和叔叔发信息过去不到1个月。
去世的消息是报纸中缝的复印件,讣告是委托律师发的。简单的一行字:时间,姓名,丧事从简。
婶婶前十几年前过世了,前两年又轮到他们的独生子——我的堂弟。叔叔中风两次急救两次。我父亲说,叔叔等自己的死等得不耐烦了。
遗产继承清单上写明了存款和房产的信息。叔叔存款剩得不多,扣除给律师的费用、物业水电费和家里男保姆的薪水,没剩下多少。
律师给我们打电话约看房产。我作为代理人,跟他说我周末可以回国。
我想当面问问:为什么我们没有收到大殓的消息。
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我来到回到了只有少年记忆的小区,高中以后我再没拜访过这里。
爷爷那代家境殷实,留下一套带小花园的两层旧式小洋房。我们一家之后移民国外,小洋房的实际使用者是叔叔一家。
我找到了记忆中的前门,门上锁了,门口堆满了生活垃圾——大约知道主人过世,邻居侵占地盘也越发过分了。
我把垃圾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垃圾搬完,拿钥匙的律师也到了。
打开门用了点力气,推开铁门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我摇了几下,锈得很紧。最近这里不是梅雨季,一个月不至于锈成这样。
那扇铁门就那样被我打开了……我的手急着去推,意识却好像没有准备好。
这是我童年记忆的花园,水泥的台阶,草长得很高,墙边堆满了杂物。空气里有暮气沉沉的土味和旧木头味——记忆里的这里应该更宽敞些。
我走进了客厅,这里的一切也都变小了。叔叔的房间还在一楼客厅的右手,我走了进去,身体的记忆主导了我的身体。
光线暗了下来……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房间还是老样子,一床一桌。
叔叔和婶婶习惯使用一条又一条条纹蓝或粉的床单,如今它变成了白色塑料床罩。床罩不平,叔叔的尸体似乎还在那的床罩之下。
叔叔的死亡是一个月前,我对叔叔的最后记忆是堂弟的大殓。
他因为儿子的死二次中风,作为唯一的亲人,大殓几乎是等他脱离危险、能到场才召开的。告别时,叔叔在第一排,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与其是坐,不如说是歪瘫着……他白内障的眼球泛着黄灰色,眼神没有聚焦,左半边脸像人勾着他嘴角似得往下拉。我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咕咕声,眼神还是失神的,眼珠好像痉挛似得动了两下。
我顺着他眼神失焦的方向看,那是堂弟的棺椁。棺椁里的表弟身体被鲜花掩盖,只露出了一张脸。这是一张破碎又被重新化妆的脸。厚厚的像面具,一张以成年的孩子王的脸作为模子的面具。
我盯着白色床罩的床,忽然间气的发抖,心里有一把火要从七窍喷出来。。
我记得小时候在那蓝条纹的床上,我跟堂弟因为孩子的口角打闹。我痛恨他打闹得没分寸,把我的嘴唇打裂了还嘻嘻笑。我恨透了那个儿童时代的他,如果他出现在我眼前,哪怕是个孩子我都会痛揍他,揍到自己手痛。
律师把文件拿出来,摊在床边的书桌上。
我也记起了那张书桌,灰色的桌面,油漆剥落泛白,长度刚够得上两个孩子做作业。
我想起了堂弟抄完我作业时把笔一丢的脆响。我痛恨那种啪嗒声,我恨透了他在被叔叔抓到时也永远指认我抄他,被揭穿了也嘴硬不认。我恨透了那个少年时代的他,我要把作业撕烂了丢在他脸上。
房间里的灰尘似乎进到了我的肺里,我透不过气来,推开了老式的玻璃窗。
这里似乎只有花园里的无花果树没变化。风里有草和樟木的味道,是初夏的味道。
我想起小时候和堂弟爬树摘无花果的事,叔叔一发现就会大骂“两只小棺材!下来!”声音洪亮得像个演员。
1个月前父亲给我看叔叔的信息,语音中的叔叔已声音不清,带着大殓时咕咕的尾音。
我很早就知道了堂弟偷父母的存款花天酒地的事,没多久,他就因为酒驾而英年早逝。我恨他,我恨透了那个成年后的他——我们是堂兄,是血亲,为什么不来问我借钱?那样我说不定能阻止他,我恨透了他没把我当自家兄弟,没把我当朋友!
——如果那时我们一家没有出国,我如果还在国内……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我怔怔看着五月的无花果树,终究发现了它和记忆中的不同。
花园废弃很久了,无花果树缺乏护理,只有枝尖上冒出了稀疏干瘪的叶子。记忆中的它枝繁叶茂,盛夏能结出清甜的无花果。
而如今,巨大的无花果树,竟成了一颗无花无果树。
我忽然听到了叔叔临终的叹息……
我被沉重的无力感打垮了,我抽泣起来。憎恨、心痛、懊悔、自责和愤怒一起击垮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安静下来,律师才在我背后小心翼翼地:“可以签字吗?”
我擦了擦眼角,“叔叔什么时候大殓的?”
“你叔叔说不要大殓,他说要快些、安静些得走……”
网友评论
「我喜欢他捂住鼻子……哀求」,我喜欢这里。
虽然整个和汪曾祺的节奏还是不像,不过本来也是不同的文风,练习借鉴到了也可以了。
我想在第一次正式约会前想明白这个问题。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坐在咖啡馆的靠窗座上,我看到街上快步走过的人,有携手打伞的恋爱男女,也有单身男性。几个像是他,但又不是他。
嗯,他是很不同的……
第一次见到他也是雨季,身份是朋友的好友。他急匆匆走进咖啡馆,眼镜和头发都是湿的。
我看到一对镀着蓝色膜的眼镜片后的眼,笑眯眯的,但这不是因为迟到的嬉皮笑脸,他的表情是着局促的,眼睛却给人微笑的感觉。镜片的蓝膜映在他的瞳孔里,让他的眼里有了一片水色。我忽然很喜欢那湿漉漉的蓝色镜片,像一幅被打湿的蜻蜓翅膀。我欢喜那那种温柔的眼神,好像雨水大片大片润进了他的眼睛里。
如果这样一对眼睛出现在一个颇有女人缘身上的男性可是会酿成大祸的,它们合适配一只消瘦刻薄的鼻子,那才是一个眼睛热、心肠冷的男人该有的模样。可是它们偏偏配了一只大发面团子似的鼻子。
他走到我们桌旁时,发面团鼻子打出了一个巨响的喷嚏,他捂住了它,面团鼻子在他手心里又蹦跶了几下。我喜欢他捂住鼻子的模样,这暴露了他的十分良好的家教。我欢喜他对服务员轻声细语的样子,大鼻子给那轻声细语带上了一丝略阴柔的鼻音,几乎像彬彬有礼的哀求了。
就是这样一个带着文邹邹的滑稽面孔打动我了?我反思着……
第三次见面,也是雨季。
朋友聚会结束,我们走出商场。他打了一把伞,我没有伞,他提议送我去车站。
我们共撑一把伞走过斑马线,伞的大半倾斜在我身上。初春的风即冷又大,他紧紧捏住伞柄,用力得保持着伞向我的倾斜。我的视线和他举起伞柄的手指平行,和他肉囔囔的脸不同,他的手指意外的细长。大约因为冷,米白色皮肤冻得透明,皮下青紫筋络可见。我喜欢细长而骨节不分明的手,我认为这是可以用来描述“古代士大夫阶层的手”的实物。我也欢喜……哈,那之后一直欢喜极了……
一阵风吹过,伞带着他的手撞到了我的脸,不重,却吓到了他。他本能得用另一只手揉了两下我的脸……两秒钟后,他整个人僵硬了。他的害羞几乎表现得像是害怕。我忍不住大笑出了声,笑得停不下来,他的模样我欢喜极了。
又是雨季,咖啡馆的门铃叮当作响。第一次正式约会的他到场了。蜻蜓翅膀似的镜片,面团大鼻子,他致歉的鼻音和拿出纸巾擦拭头发的手……它们一齐出现在我眼前了。我喜欢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模样。
“对不起,我又迟到了。”他局促的说。
“你没迟到。”我说。
——你在我脑子里好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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