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脏的故事,可是人老是脏的;沾着人就沾着脏。在这藏书楼的昏黄的一角,堆着多少百年的书——都是人的故事,可是没有人的气息。悠久的年月,给它们薰上了书卷的寒香;这里是情感的冷藏室。 ——张爱玲
2018年6月20日 星期三 天气:晴
《沉香屑——第二香炉》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小说的开始是以“我”和克荔门婷的对话方式展开的,对于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而言,“我”乍一听到克荔门婷和自己说起性教育这个话题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些许诧异,在“我”的眼中,多数的中国女孩子很早就接受了性的启蒙,而对于香港这个英属殖民地,人们心目中性开放的对方,在那样一个时期,性竟然成为难以启齿的污秽话题。
罗杰曾经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充满了希望和信心,却没有预料到这些都只是他人生悲剧的开始。
对于罗杰这样一个生活在香港的英国人而言,有着体面的工作:在华南大学教了十五年的书,做了四年的理科主任与舍监,住在学校提供的房子里,还有专门的仆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没有更好的发展前途,但是日子依然过得悠哉又幸福,特别是对于人到中年的他而言,能够与漂亮年轻的愫细结婚,内心充满了狂热地期待。
他不在意在别人的眼中他是“老牛吃嫩草”, 他完全忽视了世俗的眼光,他只知道他爱这个美丽单纯的姑娘。
结婚的当天上午,罗杰按捺不住想要见到愫细的冲动,不顾习俗的规定,找了个藉口去了愫细的家。第一个阴影就这样悄然而至,当听到妹妹说愫细在家里与母亲和大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时候,罗杰内心涌上来一丝气愤,毕竟愫细嫁给他,不是初民社会里的劫掠婚姻,生离死别永无见面之日。
第二个阴影是愫细的姐姐靡丽笙带来的,这个可怜的女人,经历了自己认为的不幸婚姻,遇到了禽兽不如的男人,坚决离婚回到了娘家。她趁着母亲不在身边,和罗杰哭诉自己婚姻的不幸,而罗杰坚定地认为自己和她的前夫不一样,一定会给愫细带来幸福的婚姻,但是与靡丽笙的这番对话,让罗杰内心烦躁不安。
再度出场的愫细妈妈蜜秋儿太太加深了罗杰的焦虑,她貌似对这个女婿很满意,对待他也温柔亲切,但是还是会从她的话里体会到一丝寒意:她也向着自己的女婿哭诉自己的种种不幸,枣红色的衣衫被汗水打湿,变成了刺眼的黑色,罗杰内心充满了厌倦。
道别的时候,蜜秋儿太太对罗杰说到:愿你幸福。这样的一句祝福,回味起来,真是充满深意。
好在,婚礼还是很顺利的,经历了上午的种种,罗杰内心充满了忐忑和不安,本来对新生活充满了希望,却无法确认眼前这个单纯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女孩,是否能够真正地适应婚姻的生活。
其实生活不幸福的蜜秋儿太太,内心深处不是特别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的。这点可以从她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年龄过40岁的罗杰这件事情中体味一二。
她答应把女儿出嫁,却从未对她进行过哪怕一丝的性教育,让愫细认为罗杰的亲昵是一种变态的性暴力,致使愫细在结婚当晚逃跑。
罗杰先生的悲剧由此拉开帷幕。
愫细跑到学生宿舍,闻讯而至的学生们对罗杰先生的暴力气愤不已,本来就对他多年的严格管理充满敌意的学生们,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而悲伤的女子,义愤填膺地陪着愫细来到了校长的家里,而息事宁人的校长巴克安慰了愫细,并劝说愫细回到罗杰的身边。
不甘心的愫细又跑到教务主任毛立士的办公室,这个素来与罗杰不合的男人,巴不得找个机会彻底搞垮罗杰。
与此同时,独自在海边坐了一整天的罗杰,在经历了痛苦与挣扎后,确信自己已经恢复了控制力,驱车来到愫细的家里,准备接她回家。
当他再次听到蜜秋儿太太“愿你运气好”的祝福时,罗杰想起昨日她也是这样充满了祝福,现在听起来,充满了嘲讽。
为了挽救婚姻的罗杰,准备和愫细去度蜜月,即使是这样难过不堪的时刻,罗杰对自己的婚姻还是充满了期待,而这一切,都是在巴克的到来戛然而止。
显然巴克是来者不善的,虽然他们在一起共事了十五年,他对罗杰充满了信任和欣赏,但是也不妨碍在罗杰出事的时候,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他对罗杰的放弃。
因为,罗杰不知道的真相是,除了毛立士的推波助澜外,就在他坐在海边冷静的时候,蜜秋儿太太带着愫细四下里拜访朋友,短短一天的时间,差不多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国人家,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在他们眼中,罗杰就是一个彻底的性变态。
失去工作的罗杰,此时此刻对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彻底绝望,虽然他喜欢香港这个城市,留恋这里的山水花海,但他只是一个老实本分追求平淡生活的安分守己的男人而已,对人生本就没有更多的要求,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长相这样甜美的愫细,不让他照着这个样子继续度过他的人生?
悲伤至极的罗杰搬出了家,住进了附近的一家旅馆里。
最后一根稻草是毛立士的妻子哆玲妲压垮的。
正在约着朋友一起打网球的罗杰,遇到了前来看球的哆玲妲,这个寂寞的女人,想方设法邀请罗杰参加了她的家庭聚会,又千方百计的勾引罗杰,让罗杰惊恐不已。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哆玲妲赤裸裸地勾引,更加证实了他是一个变态的色情狂,万念俱灰的罗杰仿似孤魂野鬼一般回到家里,看到冰冷黑暗的房间,蒙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关上房门,打开煤气,煤气特有的甜甜的味道,陪伴着他渐渐沉睡过去,幽暗的蓝光散发出阴森冷酷的光芒。
故事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做了结尾,细细读来,大的背景是当时英国社会的淑女教育,从小了说,蜜秋儿太太才是整个悲剧的始作俑者。
她在把女儿嫁出去之前故意不对女儿进行婚前的性教育,故意让罗杰在结婚之后丢脸,直至他万念俱灰走上绝路,这样她的女儿就可以回到她的身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蜜秋儿太太不惜带着女儿走家串户地去诉苦,让女儿再也嫁不出去,好永远霸占住女儿的身心。
这里还有一个一直没有直接登场的人,就是靡丽笙的丈夫,在世人的眼中他也是一个性变态,在流言蜚语中,这个本来正常的男人渐渐疯掉然后悲伤的死去,蜜秋儿太太用同样的手段成功地收回了两个女儿。
罗杰在自杀之前终于明白,其实靡丽笙的丈夫和他是一样的,都是正常的男子。
在克荔门婷心中觉得这个故事是污秽不堪的,对于罗杰没有一点的同情甚至是充满着鄙视。反而张爱玲却对罗杰和愫细的遭遇却充满了同情,认为把罗杰称为淫贼是可笑又愚昧的。
罗杰和愫细都是英国淑女教育的受害者。当罗杰被认为是性暴力者后,他对女人变的小心谨慎,他只能压抑自己。但是这一切已经于事无补了,他不仅要面对世人的嘲讽谩骂,而且他的平淡的人生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失去了工作和家庭,前途迷茫,无家可归。
失去了名誉等于失去了一切,被现实逼上绝路的罗杰,已经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最终成为了流言蜚语的受害者。
愫细的人生虽然仍然在继续,却在蜜秋儿太太的压制下,此生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了,孤单寂寞地度完自己悲凉的一生。
张爱玲在书中对这种磨灭人性的做法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与讽刺,表达了她对所谓“英式淑女教育”的否定。
张爱玲是孤独的,在她心中,人本身就是单独的个体,很难与别人建立真正的沟通和理解;生命原本就脆弱不堪,在人来人往和流言蜚语中,浸透了人生的无奈与凄凉。正如几乎在她所有的小说中都会若隐若现体现出来的主题一样:人生是虚无的,人性是软弱低微的,挣扎是徒劳无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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