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园子时,一抬头不经意间看见雨棚下的墙上多出一条嫩绿的须藤,甚是显目。
这面墙,我每天都要经过,灰色的水泥砖,透着坚硬和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今,在这冷漠的灰突突的墙壁上忽而生出一条柔软的藤蔓,不经让人的心也随之柔软起来。
那藤蔓从墙头上垂下来,随着风儿轻轻摇晃,仿佛一个小孩在那里招手,似对我说:过来呀,看看我吧!
忽然想起,这是去年入冬前在墙角栽种的炮仗花,今年已经悄悄爬上了墙头,又溜进了雨棚,而我却浑然不觉。
我走近细细看它,纤长的手臂上覆着密密的绒毛,手臂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根卷曲的细须,仿佛无数只小手,在空中探索着,抓捕着什么。
这几天的秋风正是强劲,垂下来的藤蔓始终靠不到墙边,那炮仗花的小手只能在风中摇摆不定,什么都抓不着。如大海里漂浮的木舟,被海浪翻来覆去的捉弄,永远靠不到岸边。我不忍见它如此艰难跋涉,用手轻轻将它长长的手臂引到附近的一根钢管上。我想这样它就不用在广袤的空中徒力摸索了,而是顺着我指引的方向,一直一直爬下去就行了。
栽炮仗花的人,大都是拿来装饰墙壁或院子。我所在的这座小城,街道上有很多这样的花,随处可见。尤其到了春节前,那橙红色的炮仗花全都开了,仿佛大家都约好了一起开放似的,它们卖力的露出一张张饱含春色的脸,满城尽是荼靡烂漫的红,像过年了给城里换上的一件红棉袄。
我想像着我们家的园子里也能有一件这样的红棉袄。簇新的,明艳的,耀眼的。
没过几天,我再去看它时,意想不到的是,那段被我指引的炮仗花的手竟然从绿色变成了黄色,完全没了生机,用手一捏,那手臂竟如稻草一般空了心,僵硬的在风中摆动,再无柔软可言。
真是奇怪,藤本植物不是都要攀缘他物的么?难道是那段钢管太光滑了,不适合攀爬?我又把炮仗花新垂下来的一只手引到墙壁上的一颗细铁钉,拉起它的细须在那根铁钉身上缠绕了几圈,牢牢的,再也分不开了。简直就像把它的手绑在了铁钉上。这颗铁钉嵌在墙壁里,炮仗花只要抓住了它,爬到墙壁上就不用费吹灰之力了。我想不用多久,园子里的墙壁上一定爬满了炮仗花。
再隔几天,我又去看它。它又如前一条手臂一般枯萎了,和那颗原本紧密连在一起的铁钉完全分离了。像一段被车轮碾压过的手臂,在肩膀旁晃荡,虽然皮肉还连着躯体,但筋骨血脉已经彻底断裂。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这样帮助它,而它却不领情,以自杀的姿态来对待生命?我纳闷,懊悔,不解,那面墙在我心里又变成了陌生而冰冷的墙,毫无生趣。
又是数日,我再次注意那面墙时,一只崭新的手臂又垂下来了,在空中晃来晃去,一会儿飘到东面,一会儿吹到西边。我不理它,只做过客一般,从它身边漠然的走过去,心里愤愤的说,你爱咋样咋样吧。我不管你了。
可是我终究抵不过好奇的心理,再去瞧它时,惊奇的发现,它不但没有像前两只手臂一样枯萎变黄,反而绿意盎然的紧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仿佛粘了502似的。
我顺着它蜿蜒在墙壁上的手臂一直看下去,它手臂上的一个小细须伸进了墙壁里的一个小洞。那个小洞里黑乎乎的,看不清它是怎么在里面安营扎寨的。它手臂顶端的叶,如一根根手指,笔挺的朝前进的方向,直直的伸展着,像练瑜伽时拉升的四肢,使劲朝着自己的极限拼命延伸。像蚂蚁头上那一对天线似的触角,一点一点试探前方未知而艰险的路。像黑夜里在敌军阵前贴着地面匍匐前进的士兵,一手扛着武器,一手衬在地上,缓缓移动身体,慢慢接近既定目标。它手臂上的每一根绒毛,都在试图抓住墙壁上它途经的每一颗微尘。它不放过每一个开疆辟土的机会。
看到这里,我不禁被这种看似柔弱的植物内里蕴含的强大生命力所折服。
舒婷在《致橡树》中写道,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凌霄花和炮仗花都属于藤本植物,需要攀援依附于他物之上。人们都以为藤本植物没有粗壮的茎干,自身不能直立生长,需要攀附他物才能向上生长,所以文人墨客不怎么瞧得起它们,总是对它们露出一些贬义。可是藤本植物一样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它不需要人类的指引和安排,怜悯和同情,它凭自己微薄而坚韧的力量前行。
望着那一只坚强的炮仗花的手臂,我想象着不久的将来,园子里墙壁上到处都是它的足迹。它走过的每一寸墙壁,都包含着它对生命的热爱与渴望,坚持与征服。我想象着春节来临时,它一定会开出绚丽的花,橙红橙红的花瓣里露出一对精灵的眼睛,对着世人微笑……
网友评论
此段极好,读到植物生命力的微妙、坚韧,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