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喜和李萍第一次相遇,是在李萍家附近的湖边。
那个湖叫泽丘湖,并不大。它的前身是一个水库,因房地产的兴起,被改造成了一个人工湖。湖的外围是一圈建筑。高的,矮的,尖顶的,平顶的,褚红的,米黄的,青灰的。这些房子依在泽丘湖边,新得少了点烟火气,却和它里面低调安静的住户很匹配。李萍的家,就这片新房子中不高不低的一栋楼里,也安静得出奇。
湖的西边就不一样了。站在湖边的山上,往西看,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铁路。铁路的西边,是一片低矮的房子。那是某国营企业的家属院,建于九十年代初。家属院从南到东再到北,包围着一片老旧的工厂。工厂的烟囱里,喷着几片黄黑色的烟,静静地熏着天,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本就是水泥墙的家属院浸在一片昏黄里,更显得低矮暗沉。一条铁路,隔出了两个世界。然而,住家属院的人们,有他们的骄傲。可别小看了那片厂,是隶属于上海的老国企,最关键的是,他们里头有一些上海人的后代。在这个小城的郊区,上海等同于贵气。于是,家属院里流行说上海话。正宗的,不正宗的,真上海人,假上海人,全都在“阿拉”来“阿拉”去。崔喜的老公王金贵也在这个行列。
有湖就有景,湖边有山,有树,有花,有桥;有景就有人,男女老少,吃珍馐的,呷粗茶的,都有享受世间美好的权力;有人就有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源于一个开头。
那天,李萍一圈湖只逛了一半突然就下起了雨。起先是小点,她觉得夏天淋点雨也无妨,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雨就下大了。躲也没处躲,她只好用手挡在额头上,往家跑。迎面来了辆小电瓶车,粉色车身,粉色雨披,呼地一下就过去了,速度极快。这雨天,不快跑的人是傻瓜。
地上的水被脚踩得呯呯响,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李萍边跑边低头看,担心脏了鞋面。身后又有了喇叭声,“哔哔——”,长响。李萍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几米宽的道,堵着你啦?正要扭头,车子在身边停下。
是刚才迎面过去的粉色小车。骑车的女人雨披遮了全身,脸却淋得头发贴着额头,眉毛往下耷拉着,水顺着头发不断冲下来,看不太清她的长相。她两腿叉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住哪儿?我送你。”
李萍先是吃惊,后是感动,摇着双手,说:“不了,不了,你快回去吧。雨太大了。”
“快上来,我骑快点,你好歹可以少淋一点雨。”说完,扭过身用手抹一把后座上的水,又拍了拍,动作麻利,语调却像抛在空中的绸缎,柔软曲折:“快点嘛。”谁都拒绝不了。
李萍只好坐上了电瓶车,胸腔中有股热气一漾一漾的。
从湖边到李萍的小区大门,崔喜大概只用了六七分钟。李萍下了车,让崔喜等一下,问保安室要了几张纸巾,递过去给她擦脸。这一擦,李萍看见崔喜的脸,是个清秀的女人,比自己小个几岁。
李萍撑着门卫拿来的伞,给崔喜罩在头顶,说了几句谢谢就不知道再怎么感谢了。看见崔喜在伞下勾着脖子,再仰头,艰难地从伞下往高处看。李萍慌忙抬高手中的伞。崔喜问了句:“这就是花园洋房吧?”
李萍点头。
崔喜又说,留个电话吧,有空一起逛湖。
“好哇,”李萍边掏手机边问:“你也住附近吧?”
崔喜冲李萍一笑:“铁路那边呢。”
不近呢。
李萍迅速地报了自己的姓名电话。
崔喜倒不急,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我叫崔喜,姓崔的崔,喜鹊的喜。有空联系哦。我走了。”
地面上的水被车轮劈开了一条水道,瞬间又合拢。一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李萍和老公讲了今天崔喜送她回家的事。
赵志远“哦”了一声,放下碗筷,说:“下雨你去湖边干啥?”
“出门的时候没下呢。”
“出去干啥呢?”
“太闷……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萍手里捏着两双筷子,嘴巴嘟着,看向赵志远。
“哈——”赵志远整个人在沙发上摊开。都说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未必。饭后立趟才是最舒适的。
李萍这一看不打紧,发现赵志远竟然有了肚腩。
李萍“呀”了一声,扔了手里的碗筷,奔了过去,半蹲半跪在沙发边,用手抚着赵志远的肚子:“怎么就有了肚子呢?什么时候有的呢?”
“有什么好稀奇的?四十岁不长还要七十岁长?”赵志远嘟囔着,目光没有离开手机。
“你不要再在外面乱吃了。最好每天回家……”
“嗯。忙你的去吧。”
李萍喉咙咕咚一声,好多话也被咽下去了,起身去收拾桌上的残羹剩渣。
又到吃车厘子的季节了,社区的团购群每天都在主推。深红的果实粒粒饱满,上面挂着晶莹的露珠,看着就诱人。买几斤吧,女儿周末从学校回来吃。还有,送崔喜一部分。谢意总要表示的,何况人家主动给了联系方式。
崔喜的电话很好打通,不像赵志远的,十打九不接。
崔喜的声音里透着惊喜与娇嗔:“呀,姐!”
两人很快就约定了见面地点。还是老地方,泽丘湖畔。
崔喜今天化了淡妆。也许她每天都化妆,只是那天雨大,冲没了。梳着半丸子头,着一件半袖白色绉纱衬衣,下面搭一条墨绿色百褶大摆裙,脚上一双小白鞋。得体大方,活力四射。
湖边正是风景正盛的时候,比春季浓烈,没有正夏的颓废。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的木制长椅上,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的阳光渡了两人一身。崔喜很健谈,话题很快就展开了。
崔喜讲自己的过往。她说,姐,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地方你估计从来没见过。四周都是山,山上全是石头,我们就住在山凹凹里。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十一岁才吃第一根香蕉,连皮吃。觉得真好吃。吃了一半的时候,那个从村里外嫁的女人突然指着我狂笑,说:“连皮吃?”我的脸当时就烧起来。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啊。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我两只手互相扯着袖子,扯半天,连手都没能藏住。袖子太短。
崔喜停顿了下来,两眼看着被阳光照成黄绿色的树叶,眼里有了泪花。李萍抬起手,轻轻拍拍崔喜的肩。
片刻后,崔喜继续讲。
我从那时就决定一定要出去。四年后我真就出去了。又过了几年我去了上海。然后遇见我姑姐,就嫁过来了。公婆是上海人,退休前是这个厂里的领导,人有素质,和蔼可亲,对我很好。我老公王金贵,虽然外表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对人实诚,会疼人。所有的收入都交给我。我儿子,王小宝,我结婚七年才生了他,五官和白皮肤随了我,个头随了他爸,现在是班里最高的。嘿嘿,我够有勇气吧?要是我当年没下决心走出山凹凹,这一切可能都会跟我无缘。
崔喜看着李萍笑了,露出一对洁白的小虎牙。李萍也笑着点头。
当然,我也很珍惜当下的生活。人生多美好哇。每天眼睛一睁开,看着太阳,听着小鸟叫,心情就会很好。我很努力的把日子过好,照顾家人,陪伴孩子。尤其公婆到最后几年都卧床不起,好几年呢。我每天五点半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餐,送完孩子上幼儿园去菜场买菜,回家就开始擦地,洗衣,琢磨饭菜怎么做可口有营养,然后切,烧,再就是给他们翻身,擦洗。直到晚上十点我才能躺下。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我心里愉快。所以我到现在从不睡懒觉,这个习惯是从结婚开始就养成了。
我很感恩公婆为我们打下的生活基础,所以我待我公婆像待我生身父母。我婆婆有次痰堵在嗓眼里,一口气上不来,脸都成了紫色。是我嘴对嘴把痰吸出来,她才缓过来。我公公最后那一年,寒冬腊月的夜里,叫着难受,我打了120,看着他就不行了,120还没来,我就背着他,从四楼往下走。他一米八的大个,一百六十多斤,我才多高多重?他的脚都在楼梯上拖着,没办法。就那样一直走到小区大门,120一来就立马抬上了车。医生说要是晚几分钟他就没救了。就这样,我公公又活了大半年。我把二老都送走了。他们走得很安详,没有遗憾和痛苦。
我儿子现在在上小学三年级,活泼可爱,乖巧懂事,人人都夸我教育的好。我每天看见我儿子就觉得所有的累都值了。
姐,你说,我的命还算不错吧?老天也算厚待我吧。我咋就那么幸运呢?
李萍的脸微微发红,拼命地点头,双眼满是亮光,由衷地替崔喜高兴。
崔喜的故事结束于三点半。闹铃响了,她要去接儿子放学了。两人惜别,一个朝东,一个向西。
天气越来越热,人也越来越疲软。崔喜还躺在床上做一个绵绵无尽的梦,突然被电话铃吓了一跳。
“谁呀?”
“崔女士你好。我是吃嘛嘛香手工饺子店的。您预订的饺子到了,我正在您楼下。”
崔喜一下清醒过来。看看时间,九点四十。厚重的窗帘把卧室遮得像黑夜。她快速换好衣服,擦把脸,捋捋头发,下了楼。
从保温箱里拿出来的饺子是半软半硬的状态。崔喜一看饺子个头有些小,脱口而出:“你这也太贵了点吧,合一块三一个了。我常买的那几家都是合一块一个。”
“美女啊,我们这是纯手工饺子,擀皮,剁馅,全是人工,您如果会包饺子的话其实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哼,我要是会,根本就不会买你们的饺子。”
崔喜扭身进了单元门,饺子店员工朝她背影送了一个大白眼。
冰箱里东西太多,饺子有些放不下。崔喜扒拉着冻得认不出来是什么的各种肉类,边扒边咬牙——这个傻蛋每天都把冰箱里塞满,弄地好像要闹饥荒似的。她才没兴趣整理这些呢。算了,用几个小袋子分开装,再见缝插针地扔进去。明天送过去的时候再用大袋子装起来拎过去。
关上冰箱门,拍拍手,崔喜又从儿子的零食盒里拿了块饼干啃着,挺好吃的。顺手又拿出几块,装在接送儿子时常带的环保袋里,准备下午接儿子放学时带过去。八九岁的孩子,壮得像头牛,学校午饭根本吃不饱,出了校门就要吃的。
手机又有新消息。孩子老师发的。第一条是学校期末考试的时间通知。谢天谢地,终于要放暑假了。不用每天去接了。紧接着来了第二条,本学期课本及教辅资料费,让今天下午放学时交给领队老师。一共一百零六元三角。后面是罗列的一长串教辅资料书名。没必要看了,是擦屁股纸也要交,逃不脱的。
崔喜低着头,拿手机在手里来回翻转了一阵,给李萍打了个电话:“姐,我做了醪糟泡毛豆和凤爪,上海人教做的,很好吃哦,给你送点来尝尝。哦,还有饺子……嗯,不忙,下午不接孩子,他爸去……嗯,好嘞,三点,老地方见。不客气。”
下午三点,李萍和崔喜见面了。一坐下,李萍就发现崔喜左眼窝处有隐隐的青痕。李萍脱口问道:“眼睛怎么了?”
崔喜说不小心撞到门框了。李萍双臂抱着,一咧嘴,吸口气,做出疼的样子,说:“咦——光听着就觉得疼。怎么不小心点呢妹妹啊?”
崔喜又露出那对小虎牙,说:“没事的。真不疼。”
顿了顿,指着已经放在李萍身旁的一大包吃的,说,都是自己做的,跟上海人学的,味道还不错。李萍又忙着点头,说肯定好吃。这么能干的小女人做出来的肯定好吃。崔喜也笑笑,不再说话,两眼长时间的看向树梢。
李萍指着远处,说荷花又开了不少。崔喜突然站起来,用夸张的语气说:“呀,还真是。多漂亮啊。我家阳台上也种了很多花,月季,大丽花,菊花,太阳花,蝴蝶兰。可惜,就是种不了荷花。”
“是吗?真是热爱生活的人啊。我要向你学习。”李萍拍着崔喜的手臂。
崔喜重又坐下,两手撑在大腿两侧,若有所思地说道:“人既然活着不就是要踏踏实实过日子,把生活往精彩里过吗?”
李萍一拍巴掌,说:“说得好。妹妹,我已经有点仰慕你了。哈哈哈哈……”
崔喜一脸认真:“姐,你还别说,我还真和一般人不一样。就说我身边的人吧,基本没有像我这样的。不说你可能不知道,说出来你会吓一跳。我有个姐妹吧,啧啧,你完全不知道她天天过的是啥日子,一团糟。”
李萍看着崔喜的脸,听她讲。
崔喜说自己的那个姐妹很不幸。她出生不好,吃了很多苦,嫁得也不好。老公是个二傻。说他二傻,一是因为他是老二,二是因为他跟别人比脑子少了一根筋。她是被二傻的家里人骗来的,说自己家是上海的。等她结婚后才发现他们根本不是上海人。接着发现二傻有点傻。偏偏二傻父母又很宠他。是很宠很宠的那种。他父母从二十出头生了个孩子后,二十年再没有孩子,在四十出头的年纪突然生了他。哎呦喂,宝贝哎。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别看他父母在单位都是不怒自威的领导……对了,她公婆和我公婆一样,也是那个国企的领导,她也是外地人嫁过来的,所以我才会和她走得近,对她家里情况非常了解。讲哪了?对,她公婆在宝贝儿子面前就是一对大孙子。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给我讲过的一件事。他们刚结婚时,有天她老公看见单位同事拿了一款新手机,比自己半年前才买的手机要高级。他下班后没回自己的小家,骑上摩托车直奔父母家。二傻这个人,你说他没脑子吧,他有时也会哄人。他进门没有直接提出要手机的事,而是二话没说,直接操起拖把拖起了地。没有公摊一百平的干部房呢,拖得老头老太心疼坏了。一个去给儿子倒水,一个夺儿子手里的拖把。二傻坚持把戏演完。拖完后坐下,喝了口茶,定了会儿,才开口要钱买手机。老头说,你手机半年前才买的,不是还能用吗?二傻这时表现得很聪明,老头的话音还没落,“嘭”一声手机砸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二傻指着地上的手机残肢,说,哝,坏了,不能用了。可以买新的了吧?老两口傻眼了。老太慌忙上前安抚儿子,说啊哟,不就是一个手机吗?坏了再买,不要气坏了身子。老头扶住桌角,两腿像抖筛子,附和着老太,说,是啊,爸爸这就去拿钱。二傻把钱揣进兜里,得意得下楼梯时差点摔个狗吃屎。结果,你猜,又发生了什么事?楼下的摩托车被人偷了!这还了得?两个老家伙要是爽快点给钱也不至于被偷走。二傻气的呀,气血直往头上涌。不行,上楼!这损失得让他们补回来。这样,二傻一共要了七千块到手。回家喜眯了眼,和我姐妹讲了这个好玩的故事。
所以,就是这样的一个所有人都捧着的傻子,想发脾气就发脾气,经常打我的姐妹。块头又大,高一八三,重也一八三。站起来一堆,坐下去也是一堆。打起女人来,你想想,我那个姐妹得多遭罪呀。经常操起手边的东西就砸过去,拖把,花盆,手机。再就是不论地方的打,脸上,头上,身上。姐妹觉得不是两个老混蛋娇生惯养了二傻这样的个性,她也不会受那么大的罪,她就骂两个老鬼,结果,二傻还是孝顺的,一听见她骂自己死去的爹娘,又是一顿胖揍。没睡好打,没吃好打,不让玩游戏打,不让买东西打。总之一天三打。
二傻还有个搞笑的地方就是很容易认错。打完就认,写保证书,下跪求情。家里的保证书到现在有一尺厚了。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那姐妹在心里已经把二傻杀了无数遍。每天一听二傻和人阿拉来阿拉去,就气不打一处来,装什么佯?假阿拉!瘪三!怎么不去死呢。
不过,她也很聪明,趁二傻父母死之前,拼命哄二傻父母,二傻父母感动得给了她三十万。她紧紧地捏着这三十万。儿子学校要交十几块钱的手工材料费她也绝不往外掏。她说那是她辛苦伺候两个老家伙挣来的,拿地心安。属于她私有财产。二傻在这方面并不傻,拼命想扣回自己爹娘的钱。哼!想死他她也不会放手。
李萍面色有点凝重,不知道该骂谁可怜谁。这真是一个让人感情复杂的故事。
崔喜举起杯子喝了半杯水,一抹嘴角的水滴,继续讲。
我那姐妹虽然手里捏了几十万,但心里也还是不平衡。没有爱情呀!要说她的外貌那可是一等一的漂亮。白净,秀气,身板苗条。在哪儿都是很吸引目光的。一个漂亮的女人,却没能享受爱情的滋润,连我也觉得惋惜。她身边有很多男人追她。她也对几个男人有好感,和人暗中来往。
我批评了她,这就是我和她不一样的地方。
我说,你再漂亮,再有魅力,毕竟你有家,有孩子了呀。不为二傻想,你也得为孩子着想呀。她不听。我劝了好多回,白天黑夜都劝。她还是没听进去。最近和她来往的男人,老婆神通广大,找到她,扇了她一耳光,还威胁要告诉她老公,也就是二傻。二傻谁呀?那简直是李逵鲁智深张飞武松的合体,不得一拳打死她?幸亏,那男人老婆还不知道二傻姓甚名谁,样貌如何,不然她死定了。不过,也很危险了。那女人一副不弄死她就不消停的样子。火快要烧穿纸了。唉!
李萍插了嘴,有点替二傻打抱不平,说二傻也挺可怜。没了最宠他的父母也就没了爱。除了年幼的儿子,基本算是孤家寡人一个。
呸!狗屁!
崔喜让李萍原谅自己语言的粗鲁。说因为她太了解二傻这个人了,喜怒无常,简直就一神经病。哪有什么可怜的?他打人时怎么不可怜别人?他发神经病时怎么不可怜别人?
哦。李萍不敢再点头,也不敢摇头。
崔喜话题一转,说,姐,你们这种找到自己爱情的人可能不理解,甚至觉得这种人不道德——有了家庭还要婚外情。可是姐,作为一个女人,你不得不承认爱情就是女人的养分。因为,最近我发现她荣光焕发,还真是爱情滋润的呢。可我虽然羡慕,但不赞同。我和她不一样!我有家,有爱我的我老公和儿子。尤其我儿子,他就是我的命,我要好好陪他。看着他长大,结婚,生子。即使我不再荣光焕发也没关系,没有爱情也就不要爱情。
故事讲到这里,两人突然发现又下雨了。坐在密密匝匝的树叶下不觉得,看远处的地面已经湿了一片。李萍庆幸自己今天还好带了把晴雨两用的伞。
崔喜则叫着:“册那,又下雨了。我没带伞。”
李萍说:“我把伞给你,我近,跑快点没事。”
“还是算了吧。那天那么大的雨也没见你跑多快。我还在想,这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性子很慢很慢,慢到天塌下来也不会快跑。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免得天塌下来砸着你了。”
李萍“噗嗤”一笑,说:“我今天一定快跑。”
崔喜不信任地“嘁”了一声。
赵志远的电话这时就来了:“不做晚饭,朋友的新酒楼开业,打包几个特色菜回来。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好。那个,老公,能不能帮我送个朋友回去?下雨了,他们家在铁路那边呢。”
“尽给我找事。叫她在南湖大道斑马线那儿等着。”
“好的。谢谢了,亲爱的。”
李萍还没吹干头发赵志远就进门了。
“辛苦啦。”李萍边吹头发边说。
“嗯。饭菜倒出来放微波炉里加加热吧。”
“好,马上就来。”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赵志远突然问李萍:“怎么就真和崔喜交上朋友了呢?”
李萍笑笑,说:“她是一个拼命把生活过好的人,一个能感染我的人。爱生活,踏实,善良,本分,顾家。”
赵志远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吃饭。
雨越下越大,两人都低头吃饭,偶尔说一句话,说的都是这个月的雨奇多,不过空气也好了起来,天气也还算好,因为经常下雨的原因不太热,等等。然后两人看着窗外的雨,继续静静地吃饭。
此时,铁路西边家属院里,某栋楼的六零四室,崔喜的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王小宝那颗胖乎乎的脑袋伸进来,声音里还是有股奶腔:“妈妈,给我修改一下吧。我写的是《我的家真幸福》。”
躺在床上的崔喜叹口气,挥挥手说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叫他给你看看。”
王金贵从床前站起身,摸着麻木的膝盖,嘴里“嘶”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出了卧室。
雨后一别,崔喜和李萍两人一个多月没见面。打暑假开始,李萍独自带着女儿出去旅游,回外省娘家,前后一共在外面玩了一个多月。
李萍不太爱发朋友圈,但她喜欢看别人的朋友圈,给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点赞。她发现崔喜越来越荣光焕发了。长发换成波波头,显得更年轻活泼了,头上戴的蝴蝶结发带一天一个花样,口红也是一天一个色号。忽略掉各种公园里,餐厅里的背景,看着崔喜从四十五度角自拍的嘟嘴卖萌的一张张照片,李萍心里由衷地替崔喜感到高兴。照片挨个点赞。崔喜也还是一副邻家小妹妹的乖巧模样,在微信里回复李萍:谢谢姐。什么时候回来?好想你哟。文字配上表情图,仿佛娇俏的崔喜就站在李萍面前。
周日上午九点,李萍一打开朋友圈就看见崔喜发了自拍图片,并配了一段有所暗示的文字:今天,我十八岁生日,有没有想在女神面前表现的?配图是一个洋洋得意的大脸表情。
好嘛!这家伙,又在调戏她的老公。
李萍点了赞,发了生日快乐的蛋糕图片,又在下面留一段情真意切的祝福这才罢休。
城郊厂家属院里,王金贵为崔喜做了一桌子菜,崔喜用筷子挑了两口就放下了,径直去了卧室,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看。王小宝进来喊她吃蛋糕,她摆摆手,嘴里咕哝着:“你们吃吧。哪有中午吃蛋糕吹蜡烛的。搞笑。”
一场午觉还没睡完,又被电话吵醒了:“崔小姐,有您的快递。”
快递?没买什么啊。崔喜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出门时对坐在客厅看无声电视的王金贵说了句:“我拿快递。”
王金贵受宠若惊,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帮你拿。”
“不用。”
一下楼,就看见快递员手上抱着一个双肩包大的一个箱子,崔喜抱了箱子正要上楼,又拐回来,找快递员要了小刀,划开箱子,里面露出一个粉色纸质手提袋,上面印着一串英文,是什么崔喜认不出。撕开袋子口,看见里面是一瓶瓶包装精美的护肤品。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张专柜购物小票,一看六千多。崔喜既惊又喜,心里还有些忐忑。她猜出是谁了。心里随着上楼的脚步,在有节奏地打着鼓。
进门后,崔喜尽量压着嗓眼里的激动,朝王金贵淡然说了句:“我买的化妆品。”然后去了卧室。划开手机,快速地在微信里扒拉着,找到了。崔喜对着打字的光标,愣了好久,回了一句:“谢谢啦,哥。”然后比心。
八月,李萍终于回来了。在家里歇了两天,马上要上初三的女儿开始去学校上补习课。出差在外的赵志远也还没回来。李萍无聊到想要见崔喜。她给崔喜带了礼物,其中有一顶绿色大沿草帽,翠绿翠绿的,配了根橘红的飘带。
电话号码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拨出去的。崔喜还是很迅速的接了电话。
我就说嘛!这小女人肯定也很无聊。
李萍语气里已经有了些得意:“妹妹,想不想见我?”
“哦,姐,回来了啊。我,我,最近有点不舒服。感冒了。”
“啊?吃药了没?几天了?”
“没事。没事。我没事。”
“哎呀,那就好。很想见你,跟你聊聊天,听你讲故事。前天我做梦还梦见你那姐妹了。梦里她竟然认识我,还对我说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你说好不好笑?”
“我那姐妹,她,我也不知道。”崔喜顿了顿,又说:“我有点头疼,晚点聊,姐。”
“好吧,赶紧休息。再见。”
那边没有再见,只有吧嗒一声响。
放下电话,李萍只有坐在家里等老公赵志远出差归来。这一等又是一个星期。
然后是一个月。
再然后,某天,赵志远发来一条消息:抱歉,我们离婚吧。我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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