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走过的路1

那些走过的路，或崎岖或平坦，或艳阳高照，或风雨交加，共同编织成了过往的岁月，此后又一次次在梦里出现，我一次次在梦里重新踏上了那些记忆中永不消逝的路。路过，就值得纪念。仅以此文，献给曾经伴我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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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一个小山村里，一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院子，三面被竹林环绕着，一面靠着一条小马路。院子背后有一座很大的山，翻过山就到了另一个生产队。我一直觉得，早年在此建房子的人，肯定是将山炸去了一角，再填平整，而炸出来的石料就作为了建房子的材料。

这个小院子有一个名字，叫月塘湾，很贴切的名字，一户挨着一户的房屋坐落在湾里，对面与马路相隔的地方是几块水田，拼凑起来如一轮弯弯的月亮。这是我一直以来对这个名字的理解。我就在这里出生，大部分的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

人生中走过的最久的路，便是那条从小院子到村小学的马路。20年过去，那条路上的每一个弯，每一户人家，每一块田，每一棵树，我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这条路不长，上次回家测过，只有500多米，可是我记忆中这条路很长很长，要走很久很久，路上发生的事情很多很多。我想，也许是因为那时上学、放学路上并不专心走路，和伙伴们打打闹闹，被路上各种稀奇的事情吸引，因此拉长了时间，也拉长了距离。当知道实际距离时，我颇有些怅然，彷佛那些童年的时光被谁偷走了。

马路是沿着山脉建成的，应该是由以前的山路扩建而来，而千百年来，人们选址建房屋，一般会选择依山而建，背靠着山，安心、踏实。所以，马路的一边是山，隔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散落着几座房屋，山上种着很多果树、农作物，还有成片的竹林和青冈林；马路的另一边是水田，矮出马路很大一截，由许多纵横交错的田坎分割出来的梯田，种植的水稻养活着这一方人民；水田的另一边也是山，只是比马路这边的山要矮上很多，同样种着很多农作物，以毛豆、花生、玉米为主，树很少。

上学时，走出家门，要先经一条石板路，绕过一块水田才能到达马路边，这块水田在前几年修烈士故居时被填了起来，建成了停车场，石板路也不知去向，再也找不到童年时经过的痕迹了。

沿着马路走十几步，有一座镶嵌在石壁里的土地菩萨，每次经过时我都会驻足，面对着菩萨恭恭敬敬作三个揖。遇到考试之前，就会分外虔诚，会闭着眼默默许很久愿。也许我小学时成绩好，也和我临时抱佛脚有关。

往前走，到了同班同学园园家，她只比我小3天。她家建在离马路有10几米高的地方，屋前是一个挨着马路的大斜坡，种着几棵桔子树和樱桃树。出门时间早，我就会沿着小路爬上去，到她家等着她一起上学。出门时间晚了，我就在马路上大喊几声，园园大声回应着我，然后从另一边的小路冲下来，正好和我碰面。

园园家对面就是整个生产队最密集的水田区，被称作“八挑谷子凼头”，我家也在那里有一块，每到插秧的季节，都会相约着一起灌溉水田。小时候我问过爷爷，为什么这里要叫这个名字，爷爷说：这里的每块田，都可以收八挑水谷子。八挑也就是八担，八担水谷子挑回家，还要去渣晒干，真正的收成会打一个折扣。记忆中，每年家里收稻谷时，不止挑回家八担，至少有十担。我猜测，这些田在分土地时，自有一套测量方式，每块田的形状都是不规则的，但会尽量保证每家每户分到的田能产出相同数量的稻谷。八担，也应该是那个时候的真实收成数，只是随着稻种的改良、种植技术的改进、化肥的使用，产量也得到了提升。

不过，“八挑谷子凼头”已经不复存在了。早在我读高中时，村里就只剩下了极少数没有进城务工的人家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田地没有人耕种都荒着，这一片水田就被人低价（算八担收成一半，按照当年稻谷市值折算成钱）承包，建起堤坝，注水改建成了鱼塘。后来经营不善，不再支付承包费用，也没有将田地还原，记忆中的那一块块梯田，就此消失不见。

“八挑谷子凼头”的马路边，有几棵高大的桉树，笔直地站立着，像护栏一样保护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每次走这段路，就会特别的安心。再往前走，就到了另一个同班同学玲玲家，她比我小了十几天，又因为和我同名，有时候为了区分，大家就会叫我大玲玲，叫她小玲玲。她家和园园家在早期是和我家紧挨着的，后来父母挣了钱，就搬出了月塘湾，搬出了那个由石头和泥墙建造的房子，另外选址用红砖建了一楼一底的新房。小时候，我很羡慕她们，有属于自己的漂亮的房间，房间有书桌，有衣柜，还有一扇大窗户，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三人结伴而行，往前走会经过一片坟区，有一座坟头正好冲着马路，而马路要绕过这座坟，几乎转了360度的弯，这个地方也是经常出事的地方。每次经过，我都会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这感觉也是因为路边有几棵不知名的树，经常会掉落一些虫子，比如天牛，还有“八角丁”，后者掉到裸露的肌肤上，很快就会让皮肤生出红色的疱疹，奇痒无比，抓一下就会继续蔓延。所以，我都会小跑着经过那段路。

再往前，就到了马路的尽头，汇入了从镇上到村子的大马路。读小学时，两条路除了一条比另一条宽一点，并没有什么区别：由石头和泥土修成的路，坑坑洼洼，两条车辙印深深陷进去，一到下雨就满是泥泞。为了不弄脏鞋子，下雨时我经常脱掉鞋子，光着脚走这条路。这个时候要分外小心，说不定就踩到了一块露出尖角的石头，扎得脚生疼，但其实再小心也没用，看不清泥水掩盖下的路面，摸摸索索地前进，会不会被扎完全凭运气。

后来，在我刚上初中时，乡镇府要拨款修大马路，但要求各家各户按照人头交修路费，好歹把大马路都铺上了沥青，平平整整，再也不怕下雨脏鞋了。而那条到小院子的小马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一直到前几年修烈士故居，才由政府出钱铺上了水泥，一直铺到了小院子门口，再往前仍然是以前的土路。

上学的路是下坡，一般走得急匆匆，生怕迟到，也只走马路赶时间；放学的路是上坡，走得不慌不忙，还常常穿到山上去，摘点野果，采点野菌，慢悠悠往家走。如果说，上学的路只有一条，那放学的路就有千千万万条。

放学后，走到马路边的坟山，就会改变方向。坟山上有一座废弃的庙，变成了附近人家堆放柴木的地方。经过庙，可以上到后山。这座山，具体有多大我不清楚，曾经和几个小伙伴去山上玩，沿着山顶的路走了很久，以为走出去可以下山了，没想到连着的还有一座大山，最后只好原路返回。山上的路不好走，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却其乐无穷，也都想多玩一会晚点回家。

山林间总是充满着奇趣。我们去捉过很多的虫子：萤火虫，推屎pá（屎壳郎），瓢虫，笋子虫（竹象），眯啊子（知了）……我们去摘过很多野果：野地瓜，刺泡儿（树莓），刺梨，桑泡儿（桑葚），板栗子……我们偷过各种熟透的水果，也不管是谁家的：李子，柑橘，枇杷，樱桃……我们还祸害了村里郎中种在后山的一棵栀子花树，把他用来制药的栀子花摘光了，拿回家把花瓣一瓣瓣扯下来夹在书页中。后来，郎中不得以在栀子花外面种了一圈荆棘丛。

这座山连接着每家每户，我们知道从哪个地方有路可以下山，哪条路可以通往谁的家。那条到我家的路很陡，坡度至少有70度，是用锄头一点点在泥土中挖出来的阶梯状，此后有要走这条路上山种地的人，经常会拿着锄头把一些被踩垮塌的地方再挖一挖。这条路很滑，有好几次我从最上面一路滑到了最底下，弄得浑身是泥，还擦破了手掌。

去年过年回家给爷爷上坟时，要走到后山去，发现那条路已经被树林封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只有到爷爷坟头的路因为每年父母都会走好几次，还勉强能通行。

想再走一走曾经走过的路，我还在，路却已完全改变了模样，终是不可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