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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烟雨青楼到锦江饭店,女人的风骨,她怎么活出来的?

从烟雨青楼到锦江饭店,女人的风骨,她怎么活出来的?

作者: 华实君 | 来源:发表于2018-08-01 17:18 被阅读11次

“我从不因被人曲解而改变初衷,不因被冷落而怀疑信念。”——董竹君

请问:

上海滩青帮大佬杜月笙,吃馆子要排队吗?

猪头三黄金荣想了想,答曰:

“除脱锦江饭店。”

“起死伐!(去死吧!)”

这天,杜月笙终于忍无可忍,在拥挤的等餐队伍里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大堂经理硬着头皮,“视死如归”地过去询问,

本以为会挨也几泥光(一记耳光),没想到杜月笙却诘问道:

“人这么多!你们老板娘怎么就不扩充下店面呢?

不就是让房东腾出几间房子吗?我去办!”

怪哉!?

这个锦江饭店什么来头?为什么顶级大流氓在这里也“讲文明,树新风”?

而他口中的老板娘又是何许人也?

非是旁人,此人便是本篇传主——

13岁沦落青楼,15岁智脱淫窝;

29岁“娜拉”出走;30岁白手创业;

一手缔造大名鼎鼎的上海锦江饭店,

却将其无私献给国家,选择功成身退;

然而,她,

67岁深陷冤狱,五载对影长愁;

80岁自书岁月,此生流年不负;

......

一个女人应该怎样活,活得有风骨?

她,就是答案!

她,就是董竹君

今天,上海延安东路从望亭路至金陵本路这段曾叫“爱多亚路”。

1900年,这段路还没被填平,是一条被称为“洋泾浜”的臭水沟,

死猫、死狗、死婴星罗棋布地混杂在污秽不堪的垃圾中,

恶臭浓到如泥,令人寸步难行。

董竹君就出生在这条臭水沟边上。

爱多亚路

在她幼小的记忆里,

父亲每天清晨都会拖着沉重的身躯,

绑上旧草鞋,穿上补丁衣,拉起黄包车,消失尘雾中。

母亲则帮大户人家干粗活,很累,很没笑。

但她却是这个贫民窟里唯一能念私塾的女孩儿,

这要拜先后夭折的弟妹所赐,她“一枝独秀”。

另外,那时董竹君已出落得清秀可人,是邻里口中的“小西施”,

母亲希望她能再认些字,将来嫁个“金龟婿”,万一呢?

然而,看过萧红《生死场》的人,

一定会悚然于旧社会底层人民“蚁子似的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

确实如此,董竹君9岁,父亲患了伤寒,再不能拉车,

给父亲治病,董家一贫如洗,债台高筑。

民国上海

13岁时的一天,母亲把董竹君唤到身边,嗫嚅地说:

“阿媛(董竹君小名),先到五马路的堂子里当三年的‘清倌人’吧,换三百大洋给家里还债,

三年后姆妈再把你接回来。”

“堂子”实为青楼,‘清倌人’则是卖艺不卖身的歌女。

然而,“一入青楼深似海,锦绣空包驴马骨”的道理是谁都懂的。

书没有白读,江革“行佣供母”,董永“卖身葬父”的典故,先生讲过,竹君明白。

世道狰狞,人生无常,

董竹君终于沦落风尘,真是秋风秋雨秋煞人!

民国的上海滩,如同宋末的杭州城,

声光缭乱,两岸笙歌,清曲丽词,十番锣鼓,

越没落的时代,娱乐越疯狂。

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市井流氓,来堂子里的男人都为淫欲的极乐,其它都是扯淡。

董竹君入青楼时拍摄的照片

董竹君冰雪聪明,她对男人的花言巧语免疫,身在青楼,心若止水,

每日例行公事地弹唱,人称“不笑美人儿”。

然而,她渐渐发现,其中有一位客人非比寻常。

夏之时

夏之时,早年留学日本,东斌军事学堂毕业,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元老,

带过兵,杀过人,为辛亥革命立下了汗马功劳。

即使是这样的人,来烟花柳巷也不奇怪,男人嘛!

奇怪的是他从不与姑娘们说笑,更不动手动脚,道貌岸然不长久,但他却每每如此。

原来,当时袁世凯的北洋政府正在迫害革命党人,

夏之时为避当局眼线,才经常和朋友们到堂子里来议论国事,

毕竟,在他们眼里,妓女脑子里的空白比她们的胸还要大。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偶尔几次聊天,夏之时发现董竹君谈吐不凡,清新脱俗,不是那些一脸脂粉的媚眼儿可比的。

久而久之,两人彼此仰慕,竟互生情愫......

民国青楼

Stop!说点现实的吧。

当时董竹君的身价,就像世界杯后的姆巴佩,暴涨!

讽刺的是,夏之时和她的身价一样高,袁世凯正悬赏三万,要他的脑袋。

董竹君真不愧是个厉害角色,

她先向夏之时“约法三章”:

一、不做小老婆;

二、两人即赴日本,夏之时避难,她读书;

三、男主外,女主内。

夏之时满口答应,但董竹君却不要他为自己赎身,理由:

男人买了自己,自己就成了他人的玩物,永远没有尊严!

为此,她甘冒生命危险,灌醉看守,逃出青楼。

临走时,脱去身上锦绣,摘下发间珠宝,

孑然一身,走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在决定自己命运的紧要关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能做到“大事当前有静心”,

不慌不忙,有条有理,既解燃眉之急,又做长远打算,

即使在今天,也实属罕见!

在日本,董竹君与大自己12岁的夏之时结婚,入学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

读书机会来之不易,

她一边照顾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夏国琼,一边没日没夜地苦读。

四年时间,从零基础到优秀毕业生,并且为自己赢得了去法国继续深造的机会。

董竹君和大女儿在日本

随着袁世凯黄袍梦碎,中国也陷入了军阀混战,

听说蔡锷将军领导的护国军正在四川与北洋军激战,夏之时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先回四川老家,率军转战川南,遂成一方豪强。

“士为知己者死”,董竹君放弃赴法留学的机会,带着三岁幼女,赶往四川,追随丈夫。

然而,夏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封建保守,

带着“青楼标签”的董竹君在婆婆眼里就是“家门不幸,伤风败俗”的罪魁。

地位不是吵出来的,理解不是辩出来的。

董竹君微微一笑,

她从来都是沉默,

她从来都是洗衣、烧菜、缝纫,

她从来都是教子侄读书,为小叔子操持婚礼。

也不知从何时起,夏家人心里的坚冰消融了,婆媳如母女,董竹君好高兴!

真正的牛人,从来都是咽得下苦水,当得起繁华。

当97岁高龄的董竹君回顾自己的一生时,

这位历经风雨的老人只平静地说:

我这一生对人生的坎坷没有怨言,只是对爱~~~有点遗憾。

晚年董竹君

不久,夏之时在军阀的内讧中被缴械撤职。

英雄气短,曾经在光辉事业下潜伏的封建男权思想,此刻悄然苏醒,

并在大烟和川麻的滋养下,疯狂生长。

他常常装满一提包钞票出去,傍晚却提着空袋子回来。

输了钱,他对董竹君非打即骂,甚至严禁“她与陌生人说话”,

这是男性极度自卑和不安在爱上的畸变。

不仅如此,丑陋的“重男轻女”思想,使他对四个女儿形同陌路。

一次,小女儿国璋病重,危在旦夕,董竹君日夜照料,心力交瘁,

用了整整四十天才挽回了女儿的性命,

而夏之时不但从不过问女儿病情,还对董竹君没有伺候好自己的生活起居横加指责。

有句话曾说:“所有爱情产生的原因都是因为不熟。”

当年那个英姿勃发,挥斥方遒的夏之时,现在好陌生!

多年来,董竹君一直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而夏之时却变本加厉。

他打着去上海、南京“活动关系”的旗号,拿了一大笔钱和几个狐朋狗友去江南逍遥了。

1929年,董竹君带着四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跋山涉水从成都赶到上海与丈夫团聚。

全家福

不想,夏之时却面沉似水,一大家子人像狗皮膏药似得黏在身上,自己还怎么玩儿?

于是挑刺儿、于是无理取闹,当然再来点“醋”意就更有味儿了。

一天,大女儿国琼的钢琴老师,在去法国留学途经香港时,给董竹君写了一封信,

表达了对她资助自己留学的感激之情。

不过先看到这封信的却是夏之时,他雷霆震怒:“胆敢和陌生人通信!”

不容分说,飞起一脚蹬在董竹君胸口上,

然后一个健步冲入厨房,抄起菜刀向董竹君砍来.....

小时候倔着不让母亲给自己缠足,那天这双脚救了她的命。

刀没有砍到肉上,却剁碎了董竹君的心。

所谓:

“疼我入骨者,我事之以君王;轻我若尘者,我弃之以敝屣。”

《玩偶之家》里,易卜生笔下的娜拉在看清楚自己丈夫的嘴脸后愤然出走,

发出了妇女在男权社会下如惊雷般的呐喊。

董竹君就是中国的娜拉,她决心和夏之时离婚。

五年后,你要是能活下来,我用手掌给你煎鱼吃!

说这句话时,夏之时的心里五味杂陈。

未来将与四个女儿相依为命的董竹君(儿子归夏之时),除了一点女儿的抚养费,

居然没和他要一分财产——“净身出户”,这简直是对他尊严最恶毒的奚落。

活下去!

当去掉所有的装饰、血肉,生活的骨头就是简单。

董竹君带着四个女儿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没有收入,只能靠典当维生。

1930年,为了谋生,董竹君用典当自己首饰的800元钱和亲戚的借款,

在上海闸北台家桥创办了群益纱管厂。

这是有史以来,上海滩第一个由女人开创的企业。

采购、生产、质检、推销、算账、HR,为节约资金,她千斤一人担。

在乱世中的上海滩,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创办企业谈何容易?

但凭着坚韧的性格和灵活的经商头脑,这个不起眼的小厂居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1932年“一·二八事变”,日军的炮火瞬间将董竹君的工厂炸为废墟,

两年勤苦,一朝湮灭。

那段时间,董竹君的母亲也病逝了,父亲对她说:

“可怜你母亲!前几天想找几个铜板买个香瓜吃,都没舍得......”

董竹君趴在母亲身上,呜呜地哭,哭得好伤心,像个小孩子。

唉!尽情尽意地哭吧,只要还能哭就还有救,只要还能哭就有哭够的时候......

1934年的一天,一位叫李嵩高的不速之客来拜访董竹君,他是夏之时的朋友。

当年董竹君与夏之时离婚,净身出户,轰动了夏之时的朋友圈。

大家早知董竹君的贤淑,这次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次,李嵩高途经上海,准备赴日采买枪支,听说了她办厂的遭遇,便专程登门拜访。

“这两千元是从买枪的经费里挤出来的,

嫂嫂拿着,开个餐馆什么的养活孩子们吧。”

李嵩高别无所求,除了怜悯,更多的是对这个女人的敬佩。

半年后,董竹君的锦江饭店生意兴隆,

李嵩高却被人骗走了全部买枪款,滞留日本。

闻讯后,董竹君立即将二千元钱汇给李嵩高,并继续出资接济了他两年。

今天很多人感叹:“真正的朋友是奢侈品。”

但很少想过自己配不配奢侈。

昨天和一个朋友喝咖啡,他说:

人和人交往到最后,其实就是拼人品。

我觉得很对。

董竹君最欣赏唐朝女校书薛涛,她有诗云:

望江楼上望江流,

人自望江江自流。

人影不随流水去,

江声不断古今愁。

其中的“江”便是“锦江”,传说成都出产的绸缎在锦江洗涤后会流光溢彩。

成都望江楼

董竹君也希望锦江饭店的川菜能像四川的绸缎一样闻名遐迩。

深谙“雕红刻翠,流连顾客”道理,

她的店面装修雅致,以竹子为标,寓意“新竹高于旧竹新”。

很快,吃惯了上海菜、淮扬菜、福建菜,甚至广东菜的食客们,蜂拥而至,

任由川菜的辛辣麻翻自己的馋虫。

夏之时的好友,国民党将军杨虎听说了,叹服这个大嫂了不起,就常来捧场。

慢慢地,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上海滩黑白两道的高光人士都喜欢来这里镀个金,

江湖传说,董竹君手眼通天!

只说董竹君是玲珑八面的女强人,是小看她。

即使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她也会带着四个女儿去听鲁迅先生的演讲。

在成都时,她还利用自己的关系网营救过因抗议入狱的青年学生。

她后来回忆说,锦江的“红”,一是“生意的红火”,二是“火把的红色”。

解放后与新四军老朋友欢聚

1949年,

新中国第一任上海警备司令,共和国大将宋时轮,

将一把日本上将的指挥刀送给董竹君,他说:

“不是您当年在我落难时解囊相助,帮我进入根据地抗日,就没我宋时轮的今天!”

是的,身世飘零的董竹君心里有一杆秤,称得出谁能救这个国家于水火。

以锦江饭店为掩护,她救助了大量的革命志士和共产党员。

抗战前夕,郭沫若先生从日本回国,一度隐居在上海捷克人开的公寓,躲避国民政府的缉捕。

他的一日三餐都由董竹君派人送去。

后来,他将董竹君喻为“一饭救韩信”的“漂母”,留诗致谢:

患难一饭值千金,

而今四海正陆沉。

今有英雄起巾帼,

“娜拉”行踪素所钦。

解放后,上海市委决定在上海设立一个招待首长及外宾的食宿场所。

而“锦江饭店”这块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的金字招牌则成了不二选择。

1951年,董竹君将自己经营了16年、当时价值15万美元的锦江饭店献给国家和人民。

董竹君和三女儿夏国瑛

不过最有趣的是,在1967年,造反派审讯她时,有人竟拍着桌子质问她:

“说!为什么人民那么痛恨你?”

董竹君当时就蒙圈了,心想:

“我把毕生心血和财富都献给了人民,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痛恨我?”

但她只是如实回答:

“我不知道。”

最后,“特务”、“汉奸”、“国际间谍”......好大一堆罪名都放在了她头上,

如此“无所不能”,董竹君真是哭笑不得。

从67岁到72岁,已是白发苍苍老奶奶的董竹君在北京的监狱里度过了五个春秋。

日子是这么过的,她写了首小诗:

吹号起床刷便桶,

餐餐窝头酱汤供。

冷冻无暖板一块,

延室颠跑御严冬。

1979年,国家拨乱反正,正式以书面形式为董竹君平反。

收到通知,近80岁高龄的董竹君颤颤巍巍地坐在书桌前,心潮澎湃,她挥笔写下内心的感受:

“沉冤已昭,死可瞑目。”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用了八年时间,写就一本自传《我的一个世纪》。

今天的锦江饭店,除了那个竹子的logo,几乎找不到董竹君的痕迹,因为它已经是人民的了。

黑格尔曾说:

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

第二次是作为喜剧出现。

锦江饭店,好似一出悲喜剧的背景。

董竹君老人在这个世界上共生活了97年,

几乎见证了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百年的沧桑巨变。

而作为一个女人,她不仅活过,而且活得有风骨。

有一句话说得很好:

人必自轻而后人轻之,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从来没有一个独立、自尊、自爱的女人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当你感到悲伤、痛苦、无助、甚至绝望时,希望你能想起董竹君。

因为责怪父母、责怪命运、责怪男人都没有用,唯一有用的就是积极努力,

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清风吹起长发,裙袂飞扬,

你可能会忽然发觉女人有多美,自己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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