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瑟瑟发抖,喉咙像灼烧般得疼痛,头闷闷的,重得像灌了铅。她强撑着睁开眼,发现身上盖着棉被,还压着毯子。她大脑混沌,竟一时无法判断今夕何夕,身处何处。只记得刚才好像做了很多很多的梦,都是破碎的片段,好像是小时候在外婆家,外婆抱着幼小的她去院子里玩,看见长满密密麻麻的玫瑰,红得像血。又好像是重回大学的校园,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紫薇慢慢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房间的柔软的床上。她感觉床身轻微地起伏着,外面很远的地方似乎隐约有悠长的汽笛声。口干舌燥,她第一反应就是要水喝。窗帘密合,房间里黑黑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胡乱裹着毯子下了床,她判断了半天才摸到房间的门把手。
她迷迷糊糊推开门,看见客舱里只点了一盏晕黄的地灯。杜宇声头枕着一个靠垫,合衣躺在沙发上。或许是她跌跌撞撞的脚步惊醒了他,他一骨碌爬起来。胸口的呼吸起伏,像是惊厥。
他看见是她,然后才调整呼吸,平静下来。“要喝水吗?我给你倒。”他说。
“不用,我自己来。”她声音很无力。
“让我来,你上床去!”他的语气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她浑身难受,也无力和他争辩。顺从地回到床上,裹着棉被,坐在那里。
他很快端了一杯水进来,又拿个靠垫垫在她背后,将水送到她唇边,她如见甘露,几口就灌下肚去。黑暗里,他伸出手去摸在她的额头上,说了声:“好像退了一点。”
“我怎么了?”她有些不清醒。
他看着她蜡黄的脸,说:“发着烧还陪我喝酒吃鱼生,你是三岁小孩吗?没有一点常识吗?”
发烧?大概是喝酒糊涂了,感觉混乱了,她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
“我这是在哪里?”她仍然有点糊涂。
“游艇的卧室啊。”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接着说:“看你表面挺瘦的,没想到重成那样,真是人不可貌相……从甲板到房间,我的手臂就快折了,到现在还在痛。我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你得负责啊。”
“哦,好。”她竟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他见她烧傻了,不由有点怜香惜玉,轻轻放她躺下,声音柔软了些:“还好我这里有应急药箱,已经给你吃过药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返程。”
他的话竟像一副安神剂,她听后也觉得眼皮沉重,不由沉沉睡去。“睡吧,我就在外面的沙发上,有事叫我。”他见她安睡,掩门离去。
紫薇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她惺忪着睡眼,看见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头已经不太疼了,只是依旧浑身乏力。窗外传来轻微的发动机的声音,她从床上坐起来,撩开窗帘看,只见船只在缓缓向陆地的方向行进。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在梦里。只有太阳出来了,才觉得真实一些。只有那个正在开船的男人,仍然既熟悉又陌生。
上了岸,她虚弱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和工作人员交涉了。看到这一幕,她才觉得真正回到了现实。很快就有女服务生跑过来,帮紫薇拿了手包,给她披上一件披肩,然后要扶她去休”息室。他走过来跟她说:“我去办泊艇手续,你先去休息。”然后从她手包里拿出她的手机,扬了扬,笑道:“我手机没电了,还得借用一下你的。”
他在一旁打电话,简洁地说了几句就挂了。
“已经打电话叫我的司机过来,送你去医院。”
杜宇声的司机大概是一路飙车过来的,紫薇看见他一路小跑进休息室的时候,已是微微喘气。
他的目光四下搜索,然后向紫薇走来,很有礼貌地说:“您好,你就是杜总说的那位女士吧?我是他杜总的司机阿明,请您跟我走吧,我送您去医院。”
紫薇道了谢,然后问:“杜总呢?”
阿明刚要应答,只见杜宇声从后面走上来,说:“阿明,我今天有个临时会议,必须现在走,你留下来替我办完余下的检修手续。”还没等阿明反应过来,他又补了一句:“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开车送她去医院。”
“这……不好吧,杜总。”阿明有些犹豫。
“没什么好不好的,照办就是了。”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好的,杜总!”
阿明将车钥匙交给杜宇声就办手续去了。紫薇转身对杜宇声感激地一笑,说:“谢谢你杜总,我已经好多了。你真的不必送我,我自己打车走好,不要耽误你开会。”
杜宇声哼了一声,不由分说地上前,一只手臂轻搂上她的双臂,几乎是推着她向前走,一面说道:“这里是码头会所,根本打不到车。你要是再啰嗦一句,就真的耽误我开会了。”
到了车前,紫薇本打算坐副驾驶,他竟不让,拉开后座的门让她进去。
等车上路了,他才悠悠说道:“后座比较宽敞舒适,你可以休息一下。我的副驾驶座位一般都是给比较亲密的人坐。”
紫薇悻悻地想,什么意思啊,前一句话听上去还像个理由,后一句简直就是得罪人嘛。要疏远人也可以委婉一点嘛,这么直接,也不知道照顾一下病人的心理,病成这样还要被你划分远近亲疏,又不是我求你开车送我的。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见她闷闷的样子,微微一笑:“你到现在还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也没问过呀?再说,按杜总您的话说,名字很重要吗?”
他被噎得一时语塞,索性不理她。她撇了一眼后视镜,正好能看到他的眉眼,他眼神略微有憔悴,眼眶周围也有了浅浅的黑眼圈。
看来,因为她,他昨夜都不曾睡踏实。她又开始心生歉意,见他沉默不语,于寻了个话题去攀聊:“对了,你有QQ吗?我把游艇上拍的那些照片发给你?”
说完之后她才觉得自己有点傻劲儿。他果然并不答话,过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不必了,你自己留个纪念吧。”
话匣子一下子就被关闭了。她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后视镜,突然看见他也扫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相遇,又急匆匆地分离了。她看向窗外的景致,他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直到紫薇下车,两人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执意要送紫薇去医院,她就让他送,尽管她并不想去看医生。她猜想或许只是因为顺路,如果她要求他送她回家说不定就为难他了。再说,这么私人的要求,她也不敢提。她生怕自己想要去求证什么,她害怕结果会怎样。
她医院门口下车的时候,说了句谢谢,再见,然后匆匆走进去。连杜宇声有没有说再见也没听见。反正也许再也不会见,因为什么都没有留下,她的名字、电话号码、QQ号、他最后的声音和离去的背影……
医生最大的本事是看病,有些病即使不看医生也可以不药而愈,而有些病,即使看了医生也不见得好。而紫薇的病不必看医生,但也不会自己好。
拖着病体好容易挨到家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才发现门上贴着个便笺条。那样清峻的字体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写着:晚上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说不在服务区,你今天要是活着回来,可看到字条请马上、立刻给我电话,否则,二十四小时之后,我就要报警了。
紫薇哪里敢不遵命,要说报警,乔如意可真干得出来。到时没事都弄出点事来。紫薇进屋忍着口渴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回电话。可想而知,她是什么反应。
“玩失踪啊,庄紫薇,害我以为你被传销组织掠去了,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
紫薇也不多跟她废话,主要是没有力气。只得说道:“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回头再跟你细说。让我先睡一会好吗。”乔如意听她声音不对,蔫蔫的没了魂似的,只问道:“你怎么了?病了?”
紫薇强撑不住,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听见门铃响。刚一开门乔如意架起她的胳膊就往床上送。把她按在床上,一摸头,说:“还有点烧,吃药。”
乔如意给她带来了一袋子药,消炎的、退烧的、清热解毒的、中药、西药,比医生会诊开的还齐全。又替她烧好开水,调的不温不凉的,一杯杯让她一顿猛灌。
又说道:“既然你不想看医生,那就拼命喝水,按时吃药吧,听话就能好能快。”
紫薇轻声道:“放心,死不了。”
“再有下次,死了我都不管你。”乔如意见她精神还好,还有力气贫嘴,便问:“昨天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交代?”
“还好意思问我,你是不是先交代一下昨天上午为什么放我鸽子?”紫薇嗔怪道。
乔如意的表情不自然:“我并没有放你鸽子,只是半路遇到点事,所以晚了些。”
“什么事?”
“也没什么,比起你玩失踪的事,简直不值一提。”她又将话题一转:“倒是你,到底怎么弄成现在这幅模样?”
紫薇没精神与她强词,只好把昨天的事简单描述了一遍。乔如意听完就用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紫薇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轻叹一口气,微微笑着感慨道:“所以啊,这种小说里才能发生的浪漫故事,也只能发生在你庄紫薇身上。如果换作其他人,有谁会白痴到随便相信一个陌生男人,还会上他的船?”
“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决定跟他走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挺胆大刺激的。”
乔如意气得睫毛都在抖:“还刺激呢?遇到坏人你现在还能躺在这跟我事后诸葛亮吗?”
“他不是坏人。”紫薇脱口而出道。
乔如意一愣,然后满眼忧虑地盯着庄紫薇的眼睛好几秒,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庄紫薇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就能肯定他不是?你要知道,有一种坏人叫做衣冠禽兽。”
“他是杜宇声。”
乔如意迟疑地盯着她,大脑迅速搜索,问:“杜宇声?哪个杜宇声?”
“还有哪个杜宇声,就是你心里猜想的那个。”
“不会真是钦蓝的总裁吧?”
紫薇点点头。乔如意先是沉默,忽然苦笑了一下,甲盖鲜红的手指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燃,靠在床边的椅背上吐了第一口烟之后,才如释重负一般地说:“所以你才愿意撇下我跟他出海。”
“不,我是上了他的游艇之后才偶然发现的,而且,我也没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乔如意夹着烟的手指在空间停了半天,然后摇摇头说:“我有点晕。”
紫薇笑道:“是不是一场奇遇?”
“呸,重色轻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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