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楔子
1
“都说那陈夫人的脸色不是一般二般的难看,新婚不久,丈夫就整日整日往青楼跑,一宿一宿地不回府。”
“依我看,陈员外家那位夫人八成是个丑得见不得人的女人,我还听说,这位从小养在深闺不见人的!”
“据说这位夫人娘家府上不得了,是户部侍郎倪大人的千金,这陈外员当时只是个七品小吏,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倪家二老坚决反对,最终却拗不过自己女儿断粮绝食的坚持,来来回回闹了有个把月,倪夫人心疼女儿,让倪老爷给未来女婿在六部安插个副郎之职,虽是个闲职,好歹也是个从五品,之后两家选了个黄道吉日,倪家二老饱含热泪送女儿出嫁。”
哎哟,今儿赶早又赶巧,刚坐下,小二刚给上了盘香瓜子,就听隔壁这一桌子粗衣抹布的大婶儿絮絮叨叨,我顿时心情大好,不自觉便哼起前日和七哥在城西戏班子听的小曲儿《小白蛇恋上王八怪》,一边又竖起耳朵留意大婶儿娓娓道来这一大波新鲜八卦。
七哥常教曰,女人嘛,命中就是带八卦的,八卦就是人生,没有八卦的人生顶多算你生了人。
所以,为谨遵七哥孜孜不倦的教诲,我三不五时就摸到满香楼来嗑瓜子、听八卦,汲取一些丰富生活的原材料,再加以不同程度的加工,说给文书听。
文书是我好朋友,是龙郡大金匠何老板的独枝千金。
何老板全名何首乌,一个十分适合行医救人的名号却成为了一个金铺的老板的名字,好生可惜。
不过他们家金铺“首金屋”倒是龙郡首屈一指的重工首饰百年老字号,多了去的贵妇名媛早早订货还要排队等着。文书家境富裕,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她老爹何伯这精湛的手艺。
听文书说何伯精益求精的程度简直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可我还是想象不太出来,毕竟何伯给我的初次印象就是大腹便便和蔼可亲的富家小老头。
我这个人是很讲究初次印象的,就像烙印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以我一直对文书家严苛的家教不太能理解。何伯不许文书在外抛头露面,要她习《女诫》知三从之道、四德之仪,例如夫为妻纲之类的说辞,文书可以给我讲一整天。
由此可见何伯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但他竟然允许文书和我这个能上天入地的野娃娃耍朋友,还鼓励文书多多与我交流,何伯也是十分矛盾的一个人。
不过还有一点更确定的是,我显然已经可爱到人见人喜爱,花见开不败的程度。
由此,我时常到文书家玩儿,与她说一说龙郡城里流传的新八卦。
2
其实满香楼在龙郡已存在有些年头,地处龙郡城西北面,原本生意也不十分兴隆,门庭也不十分若市,小老百姓也不十分欢喜来此打尖儿住店,一切皆因交通不方便,地理位置略偏,附近也没个娱乐场所商业街啥的。
也就最近这个把月,生意突然异常兴隆,门庭突然异常若市,高朋突然异常满座,财源简直如泥石流般,以摧毁之势滚滚而来,一度以压倒性趋势逼退同行,导致同行倒闭,满香楼老板钱掌柜一度因业绩超标完成而激动得生活不能自理。
这一切都要感谢半月前那场三天三夜不断的酒席。
从府前大街贯穿龙郡南北城门,街道两边的小老百姓足不出户就能闻见从门缝里飘进来浓浓的陈酒香。
据说那几日府前街的酒聚成一道,沿着小溪流入龙郡护城河,河里的鱼虾统统醉晕浮出水面,满河的浮“尸”把渔农吓得不轻,紧接着差点乐晕。
这场空前盛大的酒席就是大婶们口中倪老爷嫁女的排场。
据说迎亲那天,陈府的迎亲队雇了近一半的县城佣工,从龙郡县一路披荆斩棘浩浩荡荡迎进倪府接上新娘子,又浩浩荡荡披荆斩棘一路吹拉弹唱接回龙郡县陈外员府上。
接着陈府管家拉着一班家丁抬着三箱白花花的银子找钱掌柜拍板,说是要按照皇家规格办一场空前盛大的酒席,钱掌柜的乐得合不上嘴,一下就给高兴抽了,躺在床上三四天才能勉强下地。
3
“你说这陈员外下这么大功夫娶了夫人,怎么才几个月就给晾在府里了。”
“哎哟喂,什么叫几个月,这已经都几个月了的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好色鬼,有钱人家更是不得了的呀!我看倪家千金小姐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姑娘家家的,就是应该乖乖听父母长辈的话的,你说是不是啦?”
“是的呀,是的呀,你是不知道哦,侬嘎碧浮楼晓得哇,那儿的花魁梁满满,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跟变了个人一样的,哎哟,啧啧啧……”
我在边上听着,心里嘀咕,想说这两位大婶不是本地人吧,口音重的不是一般呀。
不过她们说的这位碧浮楼梁满满倒是龙郡县城的一大风云人物。
碧浮楼作为百年青楼,早在金兵入关时就已存在,经过历时变迁,仍旧屹立不倒。
事实证明,即使改朝换代,青楼女子依旧是个非常稳定的职业。
青楼里的姑娘都是分两种的,一种就是姿色普通的花姑娘,主要营生就是接待南来北往的掮客,平日里只是看钱不认人的埋头苦干,青楼里养着的大多是这样的,毕竟来的客人也都是带着白花花的银子实打实要找乐子的多,能纯唠嗑找乐子的人还在少数。
但是,一旦有那么一两个客人能唠嗑就自嗨的,那么,碧浮楼的梁妈妈就是睡觉也能被自己乐醒了。精神意念果然很具有魔性。
所以说,碧浮楼养着一群花姑娘,梁满满养着整个碧浮楼。所以即使她有些骄纵,使起性子也难免不乏把一些达官贵人拒之门外状况,但她是碧浮楼花魁,又是摇钱树,梁妈妈自然只能对她百依百顺,哪次不是自己巴巴捧着笑脸去赔罪。
前段日子,她一病,门庭冷落,梁妈妈都以为这注满心血的碧浮楼要快败落了。
但她们家梁满满大病初愈竟对她千依百顺,她说东就往东,她说西绝不向北,碧浮楼的生意又一次红火起来。
听说梁妈妈放话,这月初八,碧浮楼百花盛筵,梁满满将献艺答谢碧浮楼贵宾。
4
一时间,龙郡县碧浮楼花魁将在百花盛筵上献艺的消息穿街走巷。我作为古家百晓生,自然也为八卦传播事业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我们古府也算是龙郡大户,在家我排行老八,但在我之上只有三个哥哥,大哥古长秦、二哥古奇越,古知君是我七哥,古晓故就是我。
我与七哥年龄相差不多,平日里玩得起劲,关系自然亲近些。大哥与二哥年纪相仿,但他们与我和七哥却差了七八载春秋。
大哥常年跟在阿爹身边,一年也就个把月在府里,二哥在家打理府里内外事务,二哥已娶妻,所以二嫂有时也会帮忙打点一些府内事务。
阿爹总说大哥二哥替他省下的心都操碎在我和七哥身上。
每每这时,我就咧开一张嘴,在一旁撒起娇来,这个方法总是屡试不爽,次数多了,我撒起娇来便越发得心应手。
七哥曾非常眼红我的撒娇技能。为讨好我,他特地跑到北门边上的王二狗包子铺买来我最爱的酸菜包子、又跑到城东张三疯饼店买来我最爱的老婆饼。
有一位古姓文豪曾说过“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美食当前,我再也不忍心拒绝七哥坚定又真诚的请求。
在熬了数个通宵之后,我用尽毕生才华,洋洋洒洒写了满满当当12页《撒娇技能速成手册》,只可惜后来这本手册并未派上大用场,七哥在阿爹嫌弃的眼神里瞬间化娇弱为刚强。
自此他不知为何陡然开始发奋。这也是他如今腹有诗书、且能妙语连珠,堪比曹植七步成诗的文学才识的来源,如今大家也赠他一雅号“君子七”。
5
七哥和几个友人组了诗社,托关系找翰林院少湖先生讨了张匾“柳长斋”。
自古就有古人赠柳来表达挽留不舍之情,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取柳长二字,是希望离别来得再迟一些,情谊再长一点。舞文弄墨的才子都有酸酸的才情和淡淡的忧伤,对柳长斋便多了一分满意。
成社不久就成了往来才子、学究的聚集地。人多的地方消息就走得越快,市井走的是江湖消息和大院八卦,传消息和听消息的人多半学识不高,也不能分辨消息真伪,一传百百传千,传着传着多半就变成另外一个故事。
而柳长斋这个地方,聚集的可都是精英,在这里没有假消息,只有当下众所周知和即将众所周知的消息。
时间一长,很多富商显贵都来这儿买消息。
像百花盛筵这类消息,本该是重金的,还没等柳长斋流出风声,就经梁妈妈的嘴在方圆二三十里散开来了。
七哥正扼腕可惜,心疼得不行,我看他这么心疼,就忍不住想让他头疼。
扒拉开腿就揪着他衣服不放,心想,虽然失了重金消息,你是定不会错过去碧浮楼凑热闹的机会的。
“七哥,哎哟,七爷,您就带上我吧,我肯定乖乖跟在你身后,听候您的差遣,必要时候还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不行,不行,不行。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扮成臭小子待在诗社里,我已经被阿娘和二哥训多少次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声音,“这次还带你去青楼。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说着一把甩开我。
“绝!对!不!行!”
我已经尽最大能力一脸谦恭,我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乖得像只兔子。
他还是不买账,算了,小山人自有小妙计。
“古知君,我昨儿个出门好像看见赵玲珑回来了,不知道过两日阿娘会不会找人家来府上聚聚。”
果然,阿娘逼着七哥和赵玲珑在一块儿,我晓得七哥是极不愿意极不喜欢的,又迫于阿娘的威严,才不得不屈服,所以他每次都是能逃则逃。赵玲珑才是他最大的软肋。
“到时候,我怕自己不小心说出点什么。万一,阿娘又把我的话听出个什么来……”
“别怕,别怕小祖宗,天塌下来,还有七哥在。”他回过头,僵硬的五官立刻堆出明朗的笑容。
“我最近还总记不住事儿,说话总爱多嘴说那么一两句,我寻思着是不是该让吴嫂给炖点好货,进进补。”
上午见着吴嫂在给二嫂子炖鸽子,在我看来,吴嫂的手艺就是人间难得几回尝,我一直垂涎而不得,十分痛苦。
“要补!得补!必须补!晚上我就让吴嫂给你炖个老鸭煲端你屋里去。”
他两跨步近身,在我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八月八,戌时一刻,诗社后门见。”
“七哥,你真是好得人神共愤!我感觉自己没有办法离开你!”我朝他打了个手势,甩去一个大大甜甜的微笑,转身蹦跶着步子跑开。
想起晚上即将被用来祭奠胃的老鸭煲,顿觉步履轻盈地快飞起来。
6
初八,龙郡似乎格外喜气,不知是承了百花宴的好彩头,还是梁妈妈看黄历挑的日子。
七哥以近日诗社事由较多为由一日未回府。
晚膳后,我便一个人偷偷回房换了身男装,趁着阿娘和二哥对账的功夫,摸墙一路蹭到后院,抬脚就出了门。熟门熟路跑到诗社,与七哥会合后便一起往碧浮楼去。
今夜的碧浮楼,红灯高悬声绕梁,琴笛悠悠掮客满,姑娘嗲声酥心颤,开怀一笑奉一两。此情此景,梁妈妈恨不得把自己分出几个出来招呼生意。
我紧跟在七哥身后进了碧浮楼,初来乍到,特别是这样特别的地方,我有种小时候背着阿爹阿娘闯祸的刺激,对一切充满好奇。
此前也听说过烟花之地风尘事迹,但百闻终究不如一见,碧浮楼不是深宅庭院,也不是宫廷官居,门面匾额悬在门上方中央,门后不设阶不设槛,一步就能踏进大厅。
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见到生客就扑了上来,酥胸乱蹭,姑娘们嘘寒问暖的套路一个接一个。
我一度害怕七哥被吓坏,斜眼瞄他一下,很明显是我担心过度,他显然逆来顺受地非常愉快。
这让我不太舒服。
我重重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一个踉跄,差点倒到我身上,享受的眼神里掺杂着一大块疑问。
我瞪着他,拉着他要往楼上走。
只因我当时身着男装,扮成公子哥样貌还算清秀,还紧紧地拉着七哥的袖子,这画面委实美了些。
终于给姑娘们造成了应有的误会,她们纷纷捂着嘴笑着走开了。
也顾不得太多。
好不容易避开那堆姑娘,嘱咐厅里小差在楼上挑个不太显眼的一个隔间给我们。
厅里多半是小角色,二层隔间均有屏风挡住,唯独正对着大厅中间楼梯的隔间没设屏风,其中端坐的应该是大婶们所说的陈员外。
果然,只见架在他帽子以下脖子以上的脸蛋上生得的这副样貌比我想象的只有更清秀,不然那倪大人的千金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嫁给他。
果又然,美色确是十分重要的,不管是对于江湖,还是仕途。
7
坐了有一会儿,锣声响起,大概是请来的戏班子提前唱几个曲子助助兴的意思。不愧是龙郡第一大青楼,请的戏班子都是方圆几里内顶顶厉害的角儿,比上次我听的《小白蛇恋上王八怪》好听高雅多了。
几曲下来,附近几条街的人都往这里聚拢来,一时间,大厅里就只剩站的地儿。好在梁妈妈掐着点请出了大花魁。
梁满满里外一身杏色长裙,发髻间戴的金步摇,一看就是文书家的重工,大花魁梁满满真真如群众所说的那般肤若凝脂,眸如远山黛,眼角微微翘起,鼻巧唇红,五官不算精致,但都长同一张脸上,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或许青楼中的花魁都是这般气质。
在众人的呼吁中梁满满舞曲致谢,命小厮给今夜到场的旧金主们一一送去锦囊。
不过数支舞下来,梁满满便声称身子不适,向客人们致歉后便离开,厅内也寻不得影子。
照例这样大的场面,如此人潮涌动,正是财源滚滚好时机,这样的时机总是稍纵即逝,梁满满难道不该舞到精疲力尽虚脱到地么?
不过人家是台柱子、大花魁,日理万机,时常有个头疼脑热,耍个别致的小性子也是情理之中。
大花魁也走了,剩下的这些个姑娘颇为凶猛,姿色也略差些,谈不上养眼。
七哥倒是兴奋,我兴趣缺缺,又因刚刚看表演时茶水喝得有点多,我寻思着现在这装扮,也只能自个儿去找茅房。
在二楼转了圈,经过陈员外隔间时,看他跟着小厮绕过走廊,往尽头去。估摸着也是酒水喝多了,我便偷偷跟在后头。
小厮带着陈员外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了顶楼。
我心里嘀咕,碧浮楼不愧是龙郡第一青楼,果然与外面的妖艳楼宇不同,茅房竟设在顶楼,果然不寻常。
楼上窄窄的走廊,只柱边设了一处烛台,一小撮烛光忽闪忽闪楚楚可怜地摇晃,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脂粉味儿。
这儿应该是整个碧浮楼最清净的地方,果然适合用如厕这种私密的事情,空气中的淡香也能让人放松顺畅地进行。
小厮把人往里间带,我推了把隔壁间的门,在里面静静地等待陈员外完事儿,小厮把他带走,然后我一个人慢慢享受私密。
8
“咚,咚,咚。”
茅厕还要敲门么?
“满满姐,人来了。”
“满满姐,人我给您带来了。”
“满满姐……”竟然不是茅房么?
小厮连着唤了几声,并未见人应门,过会儿房门开了,陈员外便进去了。
满满嘞,这隔壁竟是大花魁的香闺,我内心八卦顿时燃起一股熊熊烈火,即将把心中的大草原给燎了。
我静静趴在墙上期待着一些激烈的少儿不宜的动静。
然而现实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嘴巴,而我还来不及抽几下嘴角,竟又被它甩一嘴巴。
前一刻还活奔乱跳思绪满天的我,下一秒就活生生晕倒在地。
一切来得太快,姿势自然无法太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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