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人亡两相知

      院子里的丝竹声就是在此刻传来的，脉脉一线，不绝如缕。听着是合奏，圆润柔和，仿若静谧山涧的一泓清流，虽然难掩悲情，却叫人忘却此刻的恐惧和伤痛。低音的萧声温柔；埙音色朴拙抱素，忧愁犹如青山排闼而来；中音的古琴巧妙地舒缓融合，仿佛一位可亲的朋友，他执着你的手，沉静优雅，他知道你的忧愁，让你的忧愁融化在他的如无波的潭底一般的气息里。
      人间所事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婉清拥被而坐，艰难撑着身体：帮我去看看。我正要扶起她，她吃力再说：帮我去看看。原来，是我去，不是她一起。
      埙的一声叠音迎着我，今晚月朗星稀，溶溶的月色如梨花绽放，长者盘腿在黄葛树下，还是那一身萧萧白衣，身上的血迹依然可见，如此潦草的他。
      拨弄古琴的正是他，清粹沉静如立于山间的一棵大树，叫人安心。他的近旁侧身站着的是一位女子，雪青色水纹波裥裙，外罩一件烟紫色织花褙子，朵朵花叶见略略颓唐的气息。夜风自树间穿梭而来，吹鼓女子的衣袂，女子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子，侧影倒有七八分像婉清。身旁的那一盆我心心念念的龙胆花已经凋零了大半，只几片黄葛树断枝撑着，已是不可挽回的颓势了。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埙的深浅忧愁漫过了小园林造石，石头上坐着的那人笼罩在忧愁里，月光倾泻，埙的音色黯哑了清辉。他一举杯觞，抬眼望天，皎然如白露，气质绝然。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怎舍得离去。
      我的踏月而来并没有打乱他们的合奏。院落里还是疏疏朗朗，只有小园林、花、树。轩室里比屋外光亮，依然是老松烟墨沉沉的味道。纸上的作品不知算是完成了没有，烟波江上，两岸青山隐隐约约，山长水阔中有几笔人的剪影，空、落，无边无际。旁边落着小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笛子和埙的合声依然清晰可闻。长者已经翩然走入轩室，我见长者走来，拿起笔添了几片花叶：对婉清而言，何尝不是重叠泪痕缄锦字。
      原本鸿雁在云鱼在水，虽别后盼相逢，但若各自安好，相逢纵相疏也无妨。哪知这许多年，她和泪吞血，过得如此不如意。
      自你们蜀地一别，大约也是多年了。
      当时，我们家族移居蜀地多时，也是极适应当地的，现在蜀地遍地都是。不过，我确实异类，自小多病，特别是那几年。后来不得不搬离蜀地，一直居住在南方。几年前，也曾托人寻过。
      便是那货郎先生罢？
      得知她嫁为人妇，便不再搜寻。不成想此生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抬眼深深看着柳叶龙胆：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我正要将打听到的关于龙胆花救治的方法告知于叶榕，他摆摆手，大势已去了。是啊！他对龙胆花视如珍宝，怎么可能漏过一线希望呢？
      走出轩室，乐声还在回荡，两位琴师已仙踪全无。我甚至觉得，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
      婉清依旧斜斜躺在卧榻，头发松散绾着，斜斜簪了一枚珍珠蜻蜓簪，那蝴蝶是欲飞未飞的姿态。见我进来，拿出一方折枝花卉的绢帕，裹着珍珠。
      见她这么珍视，我约略懂了：还君明珠双泪垂。
      她垂着头：我喜爱侍弄花草，每每被他嫌弃附庸风雅。开始他也只是嗤之以鼻，后来流转的几个工地，工人叫见我略识些药理，便有人问诊。他的疑心日重，终有一日，开始暴力相向。但碍于颜面，贪别人一句褒奖，又让我出诊。如此反复。
      大致他觉察叶榕的生活方式与我相像，恼怒于我曾去拜访叶榕。
      原来，张生不过是一点疑心，便如此狠绝。
      我叹了口气，终究无言。
      初秋的天气已渐渐有清冷之意，半黄半绿的树叶垂在枝头，仿佛要抓住一丝希冀，终究心气不足。
      我隔日边便去探望婉清，却只见小南每日哭胀的双眼和越来越消受的婉清。
      落日西坠，半边云层被霞光渲染得格外耀眼，此时落日的半边天空完全被昏暗吞噬。
    泪落人亡，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