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深夜时分会在移留着南宋风花雪月的青石板路上漫步。当呼啸的寒风吹来瑟瑟发抖的灯火,把我孤独的黑影摇晃成落叶哪样的碎片,我仿佛看见易安散开的青丝,如褪色的酒幡,招摇在残缺的黛瓦白墙头上。家园沦落,爱人音杳,南宋的忧伤如明黄色的杏叶飘落在老屋前那一等千年的石磨上,何时再能摇转轮盘,精致地碾磨无限心事呢?
明黄色的杏叶从远比南宋还古老的树干上片片翻落,如南渡码头纷纷回望故园的最后一滴眼泪,春雨绵绵地染绿了郁孤台下的清江水,哪怕掬口轻啜,就耽美千年忧梦,白了少年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也许是我的步履太重,高枝寒鸦哇一声扑嗦着翅膀飞向枫林深处,抖落几片枫叶,又还秋色,又还寂寞。我感觉易安从未离开南宋的黛瓦白墙,时隐时现在古典雕花木窗外的枫林深处,酒美梅酸,未必明朝风不起。
时代的骤雨,哪怕一滴飞落寻常人家的庭院,就是泪雨倾盆,刹那间洪水滔天,十年生死两茫茫。公元1127年建炎南渡,李清照流离南方,仅仅两年后,赵明诚病逝。如果说,爱情的实现过程,就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可一旦死亡拆散了爱情的厮守呢?独立时空,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尽管你是那么的爱他们,尽管你愿意为他们付出你的一切,然而你却注定无法把他们留住,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爱情,这,也就是死亡,正是死亡成就了人类无限的可能与永恒的爱恋,没有死亡,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值得去珍惜与怀念。
在南宋青石板的小巷里,千回百遍回味易安的词。风落杏叶,灯火阑珊,蓦然回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招魂声声,我忽然明白,在南宋简之又简的生命哲学里,所谓人生,无非就是生活,爱情、死亡六字的无穷演化,如藏传佛教信徒手持转经轮口诵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修行一生只为在对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瞬间即永恒即涅槃,以此消解感官肉体的山盟海誓。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狄金森永告诉我们,因为只有快乐过的人,才不能忍受不快乐,就如只有遇见过爱情的人,才知道离别是一种更为深刻的爱。我怀念南宋,不是对西湖歌舞几时休的感时伤怀,而是感动于隐藏在平民社会里给予人性温暖的上元灯节人与人无限可能的遇见方式,风住尘香花已尽,但我依然可以看见黛瓦白墙内的易安,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死去的是时间,永生的是人性中关于爱情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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