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意象,就像写进电脑主板的机器语言难以擦除。硬盘数据删删减减可以覆盖,而主板却不为所动,无论怎样折腾,都不会影响它记忆如新。看过一个资料说,失忆的人对这样最初的意象与日常机械重复的刷牙洗脸一样,都不用唤醒,永世不灭。
就拿我来说,闻着麦草和芝麻的清香长大,幼时农村的繁荣景象一直铭刻在我脑海中。这些数据可供随时调用,大量供应。
春天,荠麦青青,油菜花铺满金黄,家家户户都在地里移栽棉花和红薯幼苗。蜜蜂嘤嘤嗡嗡飞舞,蝴蝶轻盈地上下翻飞,田埂上肩挑水桶的人们来来往往,一片欢声笑语。
夏天,抢收小麦,抢种秋庄稼。亲戚朋友互相帮助,站在村后东头的大路上抬眼望去,地里全是躬身劳作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哦!对了,那会儿的农忙季节还是新媳妇新女婿的“考场”呢,是骡子是马,到田里遛一遛,立马见分晓。
我记得村里四婶子家的姑娘同时被两个条件相当的小伙子追求,一时难以决断。耩种秋庄稼的当日,两小伙自发到场。一天的活儿干到晚,四婶子瞧出了端倪。
一个小伙子老实诚恳,干起活来有板有眼,不耍心眼。另一个小伙子估计自己被情敌比下去了,夺爱无望,居然在耩种芝麻时使了手脚。
为了控制芝麻种下去不要太稠密,耩耧里装的芝麻种子要掺合一定量的细土以便控制均匀,可这个人基本没有掺土。他耩的芝麻出苗后稠得密密麻麻,浪费了种子不说,害的人另外花费许多功夫,移栽到别处。
我老家把掰除棉花多余的枝杈叫做“揍花”。胆小的女人怕揍花。棉花田里潜伏着的棉铃虫一不留神就粘到人的衣服上。棉铃虫不咬人,但是爬到人身上可怕。
还有种“洋辣子”花花绿绿身上带刺,千万不能碰它,只要挨上,会在皮肤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红肿破烂痒疼。裸露的皮肤鲜血淋漓,好一阵忙乱。
于是,大人们抓着这个瘆人的机会教育看热闹的孩子:“你们要不要好好学习?学习好,以后到城里去工作。不用揍花,洋辣子就咬不到你们了!”
揍花要在密不透风的半人多高棉花棵里长时间猫腰待着。跨上田埂后,风一吹,在害虫丛林里过足瘾的人们重见天日,是一种酷炫狂拽吊炸天的幸福。
揍花历经春夏,通过整修枝条,喷洒农药,呵护座的花桃,到变成雪白雪白的棉花那几个月里,人们要起早贪黑。
但凡上过学的孩子,《悯农》的诗句背得滚瓜烂熟,多年不忘。然而,也只有亲历过农忙时节的孩子,才会真正体恤农民的辛苦,对粮棉保持着起码的敬畏之心,下意识地珍惜一饭一粥。
没有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过,或者,没有心疼过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的父辈的人,怎么可能想得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如此的来自不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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