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只是才开始

鱼儿不姓鱼，只是大家都喜欢这样叫她。都觉得她就像名字一样，随性活泼，烂漫可爱。

毕业后，就到了C城，养植物养龟，租房里一片欣欣向荣。男友第一次去时，看到整齐堆砌的书，绿玉点点的阳台，紧紧抱着鱼儿，生怕放手她就溜走。

从公司下班回家，鱼儿饲弄好花草，看着小龟缓缓的爬行。拿出手机，熟练的拨了号码，和父母有说有笑的聊了好久，才轻轻的挂断。

鱼儿被生下来的那年，奶奶在旁边看着。没有等抱她，就急急踏着碎步子告诉了在外等候的亲戚，还有鱼儿爸爸  “是个女孩。”

计划生育在当年实施的如火如荼。鱼儿家族里，都盼着第一胎是男孩。鱼儿的降临，让父母在家里地位有些尴尬，随后的家族分家，一家三口被挤在一个小屋子里。

中午，鱼儿爸爸去地里还没回来。熄了灶火，鱼儿妈妈背着鱼儿，锅里装着刚煎好的猪油，妈妈原地转过背准备拿锅铲。不想绑在肚上的绳，忽然松开，鱼儿径直朝油锅砸去。感觉到的妈妈急忙扔了手上的铲子，在鱼儿头部离锅里的油最短距离时，一把抢了过来。

妈妈手被衣服飞溅的油烫的起泡，没顾上抹药，而是一直抱着鱼儿哭。说“你这孩子怎么命这么苦!”鱼儿也哭。

回来的父亲远远听到，连忙跑进屋子。晚上，喂了鱼儿，父母都吃不下饭。沉默太久，又争吵，再次沉默。漫长的一夜，等到天微亮，父母最终决定：瞒着生产大队再怀第二胎。

鱼儿被送进了姥姥家里，不能喝人奶。她太瘦小了，姥姥家里都觉得鱼儿活不下来。可当姥姥用筷子蘸着米汤喂她，鱼儿吮吸的很好，还笑了。

鱼儿不能见外，怕村里有人闲话。如果有人来家做客或者有什么检查，她都会被藏在床下，不哭也不闹。等稍大一些，姥姥家门外只要有陌生声音出现，鱼儿就会自己躲在床下面，等人走了才慢慢钻出来。

鱼儿只是鱼儿，一条没有自由的鱼儿。

快四岁了，她都没有叫过爸爸妈妈一声，也没有任何相关记忆。只有一次听到姥姥说，自己还有个弟弟 。当有善良的成年叔叔阿姨逗她，她会怯生生的称呼他们“爸爸……妈妈……”反而逗的年轻人捂着肚子笑。

四岁真的来了那一天，爸妈也来了，接走了鱼儿。告别了姥姥，牵着爸妈手的鱼儿，一路上一直抹眼泪。爸妈已经搬到镇上新家，鱼儿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见生人就躲，只是被要求喊着鱼叔叔，鱼阿姨。

夏日燥热的午后，鱼爸兴奋的拿着户口簿回来告诉鱼妈：“鱼儿户口办下来了。”鱼妈也高兴起来叫来鱼儿，郑重其事的说：“孩子，来，叫爸爸，妈妈。”鱼儿这样称呼过别人，只是忽然被要求的她，有些发懵，没有开口。

鱼爸鱼妈对沉默的有些恼了，好不容易辛苦办下户口，就等孩子叫声爸妈了。

鱼妈不住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整天愁眉苦脸的不说，又不喜叫人。现在让你叫爸妈，你也不理人?”鱼儿不知哪儿来的倔，还是没开口，就盯着地上，看着一只蚂蚁慢慢的爬。

鱼爸鱼妈真的生气了。鱼爸顺势操起窗边竖立的细棍棒，狠狠地打在鱼儿身上。

鱼儿没被挨过打，只觉得好疼，退了几步的她没哼声只是掉眼泪。鱼妈见状摸着眼泪进屋，鱼爸继续打在鱼儿背上，手上，腿上，打的鱼儿胡乱滚在地上，终于连声开始说“爸，爸，爸，妈……”

听姥姥说过，鱼是最自由的生物。可是她恨自己的名字，那远没有鱼儿自在的名字。

鱼儿还是愁眉苦脸，常常一个人不开灯待着，直到上学校了，才稍微开朗了些。可是回到家里，如果父亲在外面，她就进屋，父亲在里屋，她一定就借机跑门口待着。

高考那年，鱼儿考的不错，填志愿时，她毫不犹豫选了离家最远的地方。

固执的鱼儿从那时起，十分刻苦。自己申请助学贷款，平时跑兼职，努力争取奖学金。从大一开始就没动过家里寄的一分钱。

毕业工作的鱼儿到了C城，有了自己生活圈子，只是从来不和家里联系。很喜欢泡书店的她，经常去一家创意书店。

一个周末又去的她，正拿本书寻位置坐下。有工作人员在前放了X展架，主题是“你了解你自己吗？”是心理讲座。

那天下午，坐在观众席的她听着老师在前面分析案例，总结提问。脑子划过很多场面，原来内心一直都有一个打了死结的扣。

从书店出来，鱼儿决定自己钻研心理学，买了很多书，听了一些网上课程，自考了心理咨询师。

梦里，开始不断晃过小时候的场景，妈妈的哭，爸爸的无奈，弟弟——一直很可爱的弟弟。睁开眼，夜正当寐。鱼儿想，该解开这结了。

工作后第一次，给家里打了电话。鱼儿听到久违的声音，平常的寒暄还未完，却已泪流满面。平静的挂完电话，心情忽然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脚步不由自主轻快许多。

回到家才想起，屋子的灯，坏了几天了。一直说换下来，但因自己本来一直就喜欢黑的环境，也就耽搁着硬是没换。

以前不知为何特别喜欢黑，现在经过剖析自己。只因自己一直觉得世界上不应该有多余的存在，所以自己就是多余。为了怕别人知道，所以不得不像小时候一样找地方隐藏起来，喜欢夜的黑。

当事情找到源头所在，面对之后，也就没那么难接受了。改变自己，何尝不可。选择谅解，才是珍惜。

想到这儿，鱼儿卷起铺在床上的毯子，在上面放了桌子，桌子垒上椅子，摇晃的站上去把坏掉的灯泡终于扭了下来。

开了开关，光打下来，好温暖，虽然冬日的外面寒风正起。鱼儿，念着自己的名字。此时，她觉得自己真的像一只鱼儿一样，自由自在，随性欢快。

                                                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