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的王国

今天下雨了，早上起床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里似乎藏了一只巨大的鲸鱼，沉静而寂寞，到了中午，鲸鱼融化了，化作万千雨丝泼洒人间。

这场雨持续了几个小时，她坐在电脑前，邮箱提示她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ID很陌生，她点开后，刚看了开头，就知道是谁写的了。

“好久不见了，女王。

对不起，这些年都没有回复你的邮件，我可以找很多理由来解释，但都不过是借口，我只是不知道该回复你什么。

直到前不久我没有再收到你的邮件，我想你觉得是时候该放弃了，你怕失望，我们都怕失望。

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在我心中，我的梦想跟生活都要比你重要。我想跟你说，我是担心如果我们在一起了，终有一天会因为彼此不再相爱而分离。

我恐惧这个。兴许你知道，兴许你不知道。

两年前，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到别的国家去了，我到了一个神奇的城市——也许不该称它作城市，我想跟你说说这个城市，说说我在这座城市的经历。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当我从火车站出来后，惊奇地发现这地方的交通工具只有马车，那是天已经黑了，我匆匆上了一辆马车，在晃晃荡荡的马车上，听着不远处火车的汽笛声和隔着一张帘布外的车夫的吆喝声，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原先是让车夫带我去一个旅店，结果醒来时，却发现我一个人躺在一片草原上——好在身上的行李还在——我好奇车夫为什么要把一个人丢在这里。

草原，辽阔无垠，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青地，绿草青翠嫩绿，两三朵白的黄的小花在草丛间隐隐现现，远方只有一条模糊的地平线，尽头不见山不见楼，仿佛这个世界是平的，天，地，草，我，有一瞬间，我害怕了。

我背起自己的背包，随意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我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沙漠中，要么就是在海上漂泊着，总之，就是那种任你走，都走不到尽头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我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的手表停了，停在六点三十分上，手机也没信号，耗了一会儿电也没了。走了不知多久，时间的概念似乎在我脑海中慢慢地被擦除了。

绝望的感觉，肚子又饿，口又渴，这种处境由不得让我想起外星人绑架地球人的故事，说不定我来到了外星球，一个陌生的世界。举目望去瞧不见一个人类，犹若被关在一个盒子里，我一直在这个盒子里绕着圈子。

我那时候想起了你，想起了你笑起来的样子，每次见你笑，我总在想，人类再怎么努力地笑，你的笑容始终是作为‘真理’存在的，没人能够超越。我的手机里一直留着你的照片，每次看着你的笑，心里面也跟着笑着。

真的累极了。天渐渐黑了，饿得手脚发软，索性坐在原地不动了。我躺在草地上，心里头不断浮现出一个字来——死，我会饿死，我会渴死，我会孤独死的。

这时有一辆马车从另外一头过来，马蹄声闷闷的，能听到马儿鼻子里喷出的气，我坐起身来，看到那匹白马不由得愣了神。那匹白马毛发如雪，像是由皎洁的月亮化身而成，它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纯粹，纤尘不染，一双银灰色的大眼睛充满了灵气，它似乎在打量着我，而后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低头吃着地上的草。

一个男人从马车里走出来，他身着华服，头上戴着精致的金色王冠，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了好久，他忽然就微笑着说，‘来我的王国吧，年轻人。’

白马王国——一个马车上的王国。没有大臣，没有仆人，只有国王一个人，起初我以为他是一个神经病，但当时我毫不犹豫地信了他的话，相信他就是国王。

马车由黑曜石做成，就连车轮也是，惊叹之余，心想这辆马车肯定沉得很，一匹白马怎么能够拉得动，待上了车，车动了起来后，我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早已被里面的一切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金碧辉煌，真如王宫一般耀眼。

金色的内壁——金子做成的，底下铺着一层有古朴雅致花案的地毯，马车内部宽敞，两边放有瓷器和金子做成的装饰品，其中不乏有钻石，宝石，全部稳稳当当地固定在一个位置上，里头有个奢华的座位，铺着舒适的绒毯，再里头有个‘床’，应该是国王睡觉的地方，马车内没有开窗的地方，却不觉得闷，而且空气还意外地新鲜，温度适宜，散发着一种淡雅的香气，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国王在位子上坐了下来，看他的样子大约三十刚出头，模样倒也俊俏，跟国内的某个明星长得很像——很难想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碰到一个黄种人心情到底有多激动，或许你可以想象一下。

国王不像第一印象给人感觉那么严肃和不可一世，聊了一会儿就能知道他这个人很自在，不会给聊天的人带来压力，他总是微笑着。

他说白马王国存在了一百年，他是第三个国王，白马王国的存在仅仅就是为了‘存在’，若要深究其他关于一个王国存在的条件，他自己也很难解释得清楚。

我问他在这马车上，要怎么解决吃喝拉撒的问题——恕我跟一个国王聊了这么一个不雅的话题。

他说在这片大草原上，每十公里就会有一家驿站，届时有需要的国王可以到各家驿站解决这等问题。

我问他像这样的王国有很多吗？

他说是的，这片草原上一共有十五个王国，有红马王国，黄马王国等等，这些国家存在着，他还说了，一个王国必须一直往前走着，马车不能停——在驿站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我很好奇马车一直走着，要往哪里走，白马王国说了，不过是绕圈子罢了。我恍然，深知自己问了个肤浅的问题。

国王说很难在这里见到来自外乡的人，一般来到草原上的外乡人都会被当做贵宾被国王招待，直到把外乡人送出去。

白马国王一直盯着我的脸看，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过后可能他也察觉到自己盯着人看不是件礼貌的事，他才致歉道，“我在马车上待了十年，我很少遇见过外乡人。”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草原和十五个王国的事，这里内容很多，我想以后我会跟你讲讲，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总之，白马国王先带了我去离得最近的一家驿站，驿站是个蓝色的大房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天去的时候，整个驿站就只有我跟白马国王两个客人。肚子饿极了，好在这里的食物跟我所熟悉的食物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这里的米饭特别的甜，希望你也能尝尝看，可以吃出花的香味来。

白马国王跟我聊得很开心，他甚至跟我讲起了他的事来，他说他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我并不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外乡人，准确的来说，我是他的客人，而那个女人是另外一位国王的客人——绿马国王的客人。

‘她长得不是特别好看，脸颊红红的像是苹果，眼睛大大的像是宝石，我喜欢她笑的样子。’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也特别喜欢她笑的样子。’

‘整个世界都会在她的笑容下黯然失色。’

白马国王说只见过她一面，便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女子，在那之前，他可未曾动心过，可他当想去找那个姑娘时，绿马王国的马车不见了踪影，这草原一共有三百六十条轨道，任他要找，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而作为绿马国王的客人的姑娘很快就会被送出去了。

白马国王显得郁郁寡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她走之前，给她唱一首歌，希望她能喜欢。’他是这么说的，我听过他唱歌，如此深情，我要是个女人，恐怕都会深陷在他的歌声中。

我突然想起那天的不告而别，我走的那天正好是你的生日，我知道你会找来一堆的朋友为你庆祝，你也会找我——是我懦弱，每次想到会失去你，便没了理智，便选择逃避。

可这两年没有见你的日子，备受煎熬，那时候我就不该从你身边走开。

白马国王说他一定要找到绿马国王的车，可直到最后他也没找到她。三百六十条轨道，他们渐行渐远，终究没了缘分。我也离开了草原，告别了白马国王。

‘我会一直梦着她，直到我能够在梦里什么地方跟她相遇。’白马国王笑着跟我说了这句话。

很奇妙，我在火车站碰到了那个姑娘——绿马国王的客人，直觉告诉我她就是白马国王在找的姑娘，脸颊红红的像是苹果，眼睛大大的像是宝石，笑的时候特别好看，我上前去跟她打了声招呼，我问她是否从马车上的王国而来，她愣了下，而后笑了笑，她说是呀。

她还说了，那段旅程奇妙极了，像是做了场梦，像是走进了一个童话的世界，她还看到了一种会说话的猪——我也看过，还有其他奇妙的生物，这里不能一一详述，如果你有兴趣，有机会和你仔细说说。

她还说了，在绿马王国的马车上，她曾听到了一个人的歌声，那歌声几乎要让她流泪，使她想起了很多，关于恋情，关于故乡，关于梦想，她问绿马国王是谁在唱歌，他说是白马国王在唱歌，她好想跟他见一面，可绿马国王坚决要把她送出去，不让她继续在草原上逗留。

‘是个遗憾，不过我想留着下次吧，下次再来，下次再见面，那时候，我会当白马国王的客人。’

下次吧。真的是遗憾呢。白马国王说了，去过草原上的人，从那里出来后，就再也去不了草原了，再也看不到马车上的王国了。

那时候我好庆幸你不是草原上的人。我不想留下遗憾。

那之后，我去了很多城市，一直选择流浪人的身份，在流浪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你，天啊，你也许不相信，我几乎可以把你画出来，清楚地画出来，即便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画家，我好想听你说话的声音，看着你发来的邮件，在电脑前落泪，我还在想，想如果我们在一起了，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深爱着你，而你也还会爱着我？

我想了好久。

白马国王孤独了好久，也终究会孤独下去，我希望他再遇到一个人，那个人来自草原，不会离去，在他身边，陪他做一生的梦。

我也希望我自己能够回到你的身边。

两年了，我一直在想你，也一直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着你。

请不要讨厌我，认识四年，分别两年，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对你动了心。

我不想再退缩了，如果没有你，那便不再算是爱情，就算有一天我们彼此都不再相爱，或许我们不会再留下遗憾。

我爱你。

Ps：晚上七点到橡树街的餐厅，等你前来赴约。不见不散。”

看完整封邮件，坐在电脑的她早已泪流满面，她呢喃着一句傻瓜，噗呲一声笑了。

迟来的告白，迟来的“在一起”，永远不晚的爱情。

她在电脑敲下了四个字，然后点击发送邮件，然后满意地望出了窗外，暮色迷蒙，夕阳西照，而他就在这个城市里，等着她去，弥补他这些年的错过。

“我也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