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的时候，方圆正坐在床上，吃着薯片对着电脑看综艺。见我回来，她立马转过头可怜巴巴地抱怨着：“安平，你怎么才回来，李朵朵回家了，我一个人在宿舍实在太无聊了。”
“我刚把朋友送走。你一直在宿舍？吃零食？”
“嘻嘻，不是一直，我下午去薯条叔叔那儿吃薯条了。跟你说哪，今天那个黑胡椒培根薯条，实在太赞，而且薯条叔叔人超好，还送了杯奶茶。明天带你去吃呀。”方圆突然来了精神似的，兴奋地看着我。
“圆圆，明天再说吧，今天现在真的好累，只想睡觉。”
“噢，那先睡吧。”方圆撅着嘴巴失望地看着我，又转头接着吃薯片。
我放下双肩包，去卫生间洗漱。吹干头发，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闭上眼睛，KTV里的那些画面又都蜂拥进昏沉的大脑里，我戴上耳机，用手机搜索了杨振飞唱的那首《深呼吸》，范晓萱悲伤地唱着“深深深呼吸，不让泪决堤，我最爱的你，深锁在心底”，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握着麦克风的杨振飞忧凄的侧脸。眼泪偷偷又顺着眼角溜出来，我拉扯着被子把自己藏进被窝。
守着对杨振飞的感情，像是守着一个不可示人的秘密，这秘密是一棵内向生长的刺，从林蓉告诉我她喜欢杨振飞那一刻开始，这根刺开始生根。我一直以为只要远离杨振飞远离林蓉，这根刺就会失去养分，总会有枯萎的一天。可长久以来，它早已在内心最深的幽暗角落里枝繁叶茂，每每想起杨振飞，它都刺扎着我的心。
那晚，我梦到自己站在安平一中小花园的紫藤长廊下，淡紫色的紫藤花像瀑布一样倾泻着，散发着甜香的气味，杨振飞笑着朝我走来，他抱着一摞废纸堆里拣来的旧书，穿着那件沾着灰尘的白T恤，阳光在他的头发上欢快地跳着舞。他对我说：“安平，我来了。”声音温柔得像冬天里的阳光。我梦到ktv里，我抱紧了踉跄的杨振飞。可林蓉推开了我，她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我，难过的样子像极了那晚药房门口的那个她。
深夜醒来，暗自庆幸那只是梦。我静静看着四下里无边际的黑暗，内心澄明得像趵突泉的池水。其实，杨振飞喜欢着的或许不是我，而是曾经喜欢过我的那个灵魂自由的自己；也许他内心深处对林蓉的排斥只是因为林蓉不是自己主动选择的选择，而是被迫的权宜。杨振飞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可他只能隐忍地着承受着命运的安排。我清楚杨振飞的处境，其实他自己也明白。他内心倔强而骄傲，可那场横来的变故将他掀得人仰马翻，拖入孤立无援的绝望境地，是林家的倾力相助将他拉出深渊，而这种帮助也激起了他心底的羞耻感。他不想利用林蓉对自己的爱换取林家的资助，可他又别无选择。他必须要继续自己的人生，死去的父亲为之殒命的人生。
杨振飞的父亲家中排行老二，四兄弟中只有他和大哥是读书的料，哥哥初中毕业后考上安平一中，到县里读高中。父母把能省下的口粮都省下送去县里给离家住校的大儿子。那年冬天，杨振飞的爷爷挑着装有干粮的扁担步行从老家去县城，他趟着大雪走了一天一夜，却不舍得吃扁担里的干粮。返程途中，饥寒交迫的他昏倒在路边的雪堆里，被路人救起。命倒是捡回了，可却因此冻坏了双腿，杨振飞的爸爸只能辍学担起种地顾家的重责。杨振飞说每次听父亲讲起这段往事，他都拼命地想象着爷爷趟过的那场没过膝盖的大雪是什么样子。父亲坚持只要杨振飞一个孩子，是想把自己能给予的一切都集中在杨振飞身上。杨振飞太明白父母对自己的寄望，他所承负的，除了自己的梦想，还有父亲无奈辍弃的学业和未竟的人生。某种意义上，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我喜欢杨振飞吗？我当然喜欢。可这种喜欢觉醒于林蓉说自己喜欢杨振飞的那一刻。我对杨振飞的喜欢不像林蓉那么炽热，我是个性格隐忍的人，这一点和杨振飞很像。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我更习惯于默默地观察周遭的一切。从记事起，我就默默观察着自己的姐姐，那个被父母百般呵护的姐姐。我脾气古怪的姐姐叫安馨。父母总是把所有的玩具先给姐姐挑，而她总把我喜欢的那些挑走，尤其是我最喜欢的那个穿粉色裙子的洋娃娃。可安馨并不爱惜那个娃娃，她扯烂了娃娃的衣服，甚至摔掉了它长着长睫毛的漂亮的蓝眼睛。我趁安馨睡着，偷偷捡起地上坏了的洋娃娃，躲在窗帘后面搂着脏兮兮的娃娃心疼地哭着。不管安馨弄坏了什么，爸妈从不责怪她，他们总告诉我要懂事，要让着安馨，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安馨总能轻易获得父母全部的爱似的，而我总得乖乖的，很听话才能博得父母的关注。我知道安馨跟我不一样，她长相怪异，脑袋有些大，九岁的时候还不会自己站起来，不会自己吃饭穿衣，眼睛永远不会往前看，说着只有妈妈听得懂的含混不清的话。
我六岁那年，安馨终于离开了家。我很开心，因为再不会有人抢走我的玩具，不会抢走父母全部的关注，我再也不用活在安馨的影子里。可我不明白爸妈为什么那么伤心，安馨并不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暴躁的脾气总惹妈妈偷偷抹眼泪。
渐渐地，爸妈不再提起安馨，生活好像也轻松了很多。安馨再没回来过。后来从邻居们的议论中，我才明白，安馨永远离开了。她生下来就个脑瘫儿，虽然父母悉心照顾着，可她依然没能活过九岁。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安馨还记不记得我，我知道是，在内心深处，我从没忘记过她，每每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总觉得安馨也一定会喜欢，如果她还在，我会理所当然地让给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那样呀。如果那时候早懂事一些，早知道安馨会死，我一定不会怨恨她总抢走我喜欢的玩具，不会讨厌那个总是哭闹，抢走父母关爱的那个她。另一个世界的安馨，还是九岁吗？她有没有长大？有没有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她会还那么瘦弱吗？.....每次想起安馨，这些问题总拥挤在我脑海里，像山谷里的经久不散的回声。
那个溽热的夏天的夜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林蓉，瘦弱的让人心疼的样子，多像倚在小推车里的痛苦又无助的安馨，那时的她和安馨一样情绪化，一样急于离开这个让她们不满的世界。而林蓉是健康而完好的，真好！
“安平，发啥呆呢？”方圆脑袋探过来看着我。
“哦，你起床了。”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早上八点了。
“安平，你是不是没睡好？有黑眼圈，哈哈”方圆笑着。
“还好呀。”我揉揉眼睛。“你不是要吃薯条吗，咱们中午去吧”
“安平，你太好了。”方圆一下扑到床上紧抱着我。
“赶紧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推了推方圆。
“我没这么重吧？这都受不了，以后结了婚，怎么跟老公睡觉？”方圆坏笑地瞟着我。
“方圆，你嘴巴有没有个把门儿的？成天胡说八道！”我拿起枕头砸她。
“本来就是！还不让说！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嘛。”方圆撅着嘴把枕头又扔了过来。
......
我们往走工大的路上，方圆一直唠叨，薯条叔叔家的薯条多好吃，薯条叔叔人多好之类的话。我不停地在旁边敷衍。
老板见我和方圆走过来，微笑着打招呼。“圆圆，今天跟朋友一起呀？”
我礼貌性地微笑示意。方圆很兴奋的样子。
“对呀，我带我最好的朋友安平来吃昨天那个黑胡椒培根的。哦，还有那个奶茶。”
“好叻，你们稍等一下。”
我和方圆坐在椅子上等着。
“安平，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最近总想吃小龙虾。”方圆很烦恼的样子看着我。
“这如果也能算病的话，那你可能真病得不轻。李朵朵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土拨鼠，整天吃呀吃的。”
我取笑她。
正在操作台前炸薯条的老板笑出了声。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吃小龙虾了。不过，现在是冬天，不是小龙虾的季节。你要是想吃，等夏天的时候，我店里也新增个小龙虾薯条怎么样？”
方圆高兴地拍着手“好呀好呀，小龙虾薯条，我一定来吃，哈哈。要不我到时候帮你挑龙虾呀，我对小龙虾很了解呢。小龙虾的生长伴随着蜕壳，没蜕壳一次就长大一些，一生得蜕11到12次壳。在上市期内会蜕壳七次，大致可以分为4到5个阶段，每个阶段的品质都不一样。青壳、青红壳最好，大红、黑壳最次。”
方圆说起小龙虾一本正经的，像电视里养生节目里的专家。我在想，方圆啥时候和老板这么熟络。
“碰到小龙虾专家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老板意外地看着她。
“我爸可是很厉害的厨师。多少跟他也学了一点。哈哈。”方圆一脸得意地笑着。
说着，老板把薯条和奶茶端了过来。
方圆用筷子敲点着桌面开心地望着老板手里没来及放下的薯条。
“安平，你快尝尝！”
我捏了根薯条放进嘴里。方圆喝了一大口奶茶忘了咽下去似地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我。
“比芝士的好吃多了。”我看着她点点头。
方圆猛地咽下嘴里的奶茶，开心地看着我。“就说你会喜欢嘛。”
“老板，吃完了，多少钱？”
“一共42块钱。”
“42？奶茶不是送的吗？昨天就是送的呀。”方圆不解地问老板。
“好好好，送奶茶，只对你方圆优惠。”老板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冲方圆示意，又小心地看了看身后的顾客，气声说道。
方圆贼头贼脑地笑着。跟老板再见。
“方圆，老板是不是看上你了？”我挑挑眉毛逗着方圆。
方圆刷地一下两颊绯红，嗔怪着。
“胡说。”
“那人家咋就只对你方圆优惠，还送奶茶。”我嬉笑着追问。
“那，那可能他真喜欢我吧。我这么好看，喜欢我也是应该的吧。哈哈。喜欢我的人多了。”方圆极力掩饰着羞怯的情绪。
“喜欢你的人是多了，这个好像不一样吧。”我拉了拉方圆的胳膊，看着她红到耳根的脸蛋。
“哎呀，安平，你真变坏了。”
“哈哈，不还是跟你学的。”我窃喜地笑着，终于找到治方圆的招儿了。
“不过，安平，你不觉得薯条叔叔挺帅的嘛？”方圆害羞着低声问我。
“哈哈，这下招了吧。怪不得你跟那个薯条叔叔那么多话。还要帮他挑小龙虾。”我嬉笑着。
“安平！你再笑我可生气啦。”方圆故作愤怒地看着我。
“好啦，我不笑了。认真地说，那个薯条叔叔长得确实还不错，不过他怎么说也有个三十多了吧。而且没准儿人家有女朋友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看着方圆，彤色的脸上泛着一丝失望。
“好吧。”方圆耷拉着脑袋。
“哎呀。土拨鼠，你开心一点哪。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刚好有个朋友在工大，他都大三了，应该知道一点薯条叔叔的情况吧。”我拍拍方圆的脑袋。
“好呀，你赶紧问问他。”方圆又恢复了精神。
我给程峰打了个电话。
“安平，你打听薯条叔叔干嘛？你不是看上他了吧？”
“你胡说个啥，不是我，是我室友。”
“唉，你们这些女生怎么都喜欢那样的，你们管那样的叫帅大叔是吧？”
“程峰，你到底了解不了解那个薯条叔叔呀？”
“了解，我们学校一个师哥，毕了业在那儿开店创业，据说有个七八年了吧。人长得帅，刮着个络腮胡。好多女生喜欢那样的，要不薯条店生意能那么好呀。让你那个室友放弃吧，他才不会找女朋友呢，有了女朋友薯条店生意不黄才怪.......”
“好了，知道了。你话还真多。”
“你这妮子就是没良心，还不是你问我的。”
“好了好了，我跟室友一起呢，先不说了。”
“有空找我玩哪，每次都是我找你。”
“嗯嗯，再见哪。”
“去吧。”
方圆贴在手机旁边听到了我和程峰的对话，又开心了起来。
“薯条叔叔是单身。”
那天下午的方圆开心得像只快乐的土拨鼠。
那天的杨振飞和林蓉过得怎样呢？
青橄榄（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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