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儿你都在命中,有什么你还舍不得?——顾城
那是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天空哭丧着脸,厚厚的乌云遮蔽了每一寸蓝色,闷得人透不过气。
我午睡醒来,百无聊赖,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交叠在三点钟的位置。我不由地笑了,想起了萨特《恶心》里的那句“三点钟。三点钟。要干事已经太晚了,或者太早了。下午三点钟可是个怪点钟。”
是的,三点钟,能做点什么呢,反正再也不用做那些恶心的试题了。恶心?对,就再看一遍萨特的《恶心》吧。
一番心理活动之后,我起身取下书架上那本精装版的《恶心》(以前看过杨振飞借我的那本,很喜欢,就从网上买了一本,放在了书架上)。
我蜷坐在床上,翻着手里封面硬挺装帧精美的书,总觉得没有杨振飞那本封面残破浸着油污的简装版看着舒服。忽然有些嫉妒杨振飞,这个夏天他一定又在废纸堆里淘到很多有意思的书......
客厅的电话响个不停。
“妈,接电话”我往客厅方向喊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今天周一,爸妈在上班。
我极不情愿地起身,去接电话。
“喂,你好。找哪位?”我懒懒地说着。
“喂,小白”
我心头倏地一颤。是杨振飞,尽管他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还带着掩不住疲惫,可我依然能听出是他。
“嗯,杨振飞”
“小白,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见你。我现在去河滨公园的那个长椅等你,你一定要来。”
“喂......”
我还没来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杨振飞找我干嘛?为什么我一定要去?他的声音那么累,他到底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门了。
赶到河滨公园的时候,我看到柳荫下的那个长椅上坐着一个男孩,像杨振飞,又不像杨振飞。我一步步往跟前走近,又始终不敢确定。
我走到旁边的时候,那男孩转过身看着我。
“小白,你来了。”
他的模样让我惊诧不已。本就清瘦的杨振飞更瘦了,蓬乱的头发,两颊深陷,目光暗淡,重重的黑眼圈像两抹阴云,再不是朝气蓬勃的模样,反倒像个刚刑满出狱的犯人。
我站在原地愣着。
“小白,你坐呀”,他微笑着。
可那样的笑容,让人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坐在杨振飞的旁边。
“阿飞,你还好吧?”
“我爸走了。”
我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心里却有些慌乱,我没说话,只心疼地看着憔悴的他。
“我爸死了,他死了。”
我看着故作平静又眼含热泪的杨振飞,泪如泉涌。
是那个夏天的事,高考结束的第二天,那个暴雨的晚上。大风卷掉收购站棚顶的水泥瓦,两米多长的瓦块砸中了正忙着给货堆盖雨布的杨振飞的爸爸和帮忙的工人,工人重伤住院,而杨振飞的爸爸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断了气。
你们也许无法想象听到此事的我当时有多伤心,就连此刻,回忆着这件事的多年后的此刻,我依然可以痛哭到身体颤抖。多年过去,那个阴云压迫的下午的天空,那个被悲痛熬煮得形容枯槁的杨振飞,我始终没忘。
为赔偿那个重伤的帮工,杨母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卖掉了收购站所有的货物。这个过程,林蓉的妈妈帮了很多忙,托人挡下官司,争取了私了,凑赔偿金,包括杨父的丧事,这一切都多亏了林蓉的妈妈倾力相助。
也许,你们会问,林蓉的妈妈为什么愿意给予没有丝毫亲缘关系的的杨家如此大的帮助。这一切当然是因为林蓉。
小花园那次争吵后,林蓉就开始了对杨振飞的追求。更确切地说,这种追求是从她看见杨振飞的第一眼就开始了的,只是,当时的我和杨振飞都没有察觉,直到杨振飞生日那天。
那天之后,杨振飞开始躲着林蓉,林蓉,每天早上早早地在校门口等杨振飞,甚至晚自习放学之后一路跟着他。这一切都让杨振飞更想逃离,所以,他告诉林蓉“我不想讨厌你,请你别再缠我,我们都要高考,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
后来,开始逃学、混夜店的林蓉没能引起杨振飞的注意,反倒引起了妈妈的注意。某天深夜,林母在凌晨一点多的酒吧里揪出了半醉半醒的林蓉,林蓉顽劣的态度让她恼火。一气之下,她重重地甩了林蓉一记耳光。
林蓉捂着火辣辣的右脸,酒劲儿一下就散了。
“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我爸抛弃了你,你就拿我撒气是不是?”
林蓉清楚地知道什么话最能戳痛自己的妈妈,所以,她说了那样的话。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不该只有她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这是不公平的。
“你是我生的,我是你亲妈,不是后娘,我掏心掏肝地都是为了你......”
林母被林蓉的话刺痛了,她忽然发觉女儿内心深处藏着对自己的怨恨。
林蓉不屑地笑了,她挑衅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没错儿,我是你生的,你没人要,我也没人要,这是不是遗传?”
.......
深夜的风在行人几希的街上来回地吹着,掀起地上刚降落的雪片又抛进远处的夜色。
那夜,林母明白了林蓉自我放逐的原因。她不能放任女儿沉沦,作为母亲,她必须做点什么。
后来,她找到了杨振飞,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聊了有关林蓉的事。
落落大方、周身书卷气的杨振飞给林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你就是杨振飞吧。”林母微笑地看着杨振飞。
“是的,我是杨振飞。阿姨,你好。”
起初,杨振飞还担心林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见对方还算客气,自己也松了口气。
“我是为了我们家林蓉来找你出来。”
“嗯,我知道。”
“林蓉跟我说她喜欢你。”
“阿姨,我和林蓉就只是朋友”杨振飞有些慌张,她没想到林母会这么直白。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你当林蓉是朋友,能不能帮阿姨个忙?”林母往前倾了倾身子,温和地看着杨振飞。
“您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蓉蓉那孩子心思单纯,性子敏感,又倔强。我和她爸离婚的事在她心里始终是个结。她不愿意跟我交流,朋友又少。阿姨就想,你是不是可以继续跟蓉蓉做朋友?让她先安安心心复习高考。”林母满怀期待地跟杨振飞商量。
“嗯,我明白,做朋友是可以,我们之前就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林蓉她,她有别的想法”杨振飞有些羞愧地看了林母一眼,又低着头不停搅动地杯子里的咖啡。
“你不要担心,我跟蓉蓉商量好了,所有的事等高考之后再说。”
.......
就这样,杨振飞和林蓉又和好了。应林母的请求,周末也会去林蓉家帮她补习。
那个下午望着河里水位高涨的翻涌的河水,杨振飞对我说:
“小白,我觉得,这个夏天让我的人生都开始失控了。如果有一天,再遇到我,你能不能帮我记住这个夏天之前的杨振飞。”
我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好像没有懂。能确定的是,杨振飞的内心承负了太多,他不再是高一的那个暑假坐着河滨公园的长椅上神采奕奕地讲着赫拉巴尔、尼采、毛姆...讲起来自废纸堆却同样尊贵的知识的那个杨振飞。
其实,那天下午杨振飞找我是为了告别。那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他和妈妈第二天就搬回了农村老家。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到杨振飞,直到大一的某天,也是在那段时间,我重逢了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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