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虚构一个故事，却不能虚构一种感情。
十月底的松城风有些大，阳台的玻璃门被吹得砰砰作响。我搂紧被子在床上辗转难安，目光瞥到书桌上我和程峰合影便不由得想起林蓉微信里的那个假设，我相信那样的假设绝没有一丁点发生的可能性，程峰不是那样的人，他做不出那样的事。可真的没有那种可能吗？谁又能想到林蓉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肚子咕咕闹腾起来，胡思乱想的大脑回过了神，这才想起早饭还没吃。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11：54了。嗯，是该吃点饭了，许是起身太急，站起来的瞬间两眼发黑一阵眩晕，我急忙坐回床边休息一会儿再慢慢起身。真的该吃点东西了，可又不想走去太远的地方，便裹上长风衣，趿拉着棉拖鞋，拿着手机打算去楼下的面馆吃碗热汤面。刚出电梯，来电铃声就响了，杨振飞打来的。我快走几步到园子里的卵石路上接通了电话。
“喂，小白。”
“嗯，阿飞，你最近咋样？”
“我还好呀，就是最近有些忙，上午你给我打电话啥事儿，我那会儿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其实，其实我也没啥事，就是好久没联系了，想着打个电话。你跟林蓉都还好吧？”
“还行呀，你跟程峰呢？还好吧？”
“算了，我还是直说吧。小蓉上午联系我了”
“嗯，这才是小白，有话直说。看来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其实她的朋友都联系过我，骂过我，我现在就是个负心汉，陈世美。她的父母也在责怪我妈妈”
阿飞语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奈。我不安地往园子深处踱去，好像走动能让我平静下来一样。
“我知道其实自己没立场对你们的事情指手划脚，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骂你，毕竟谁都不明白别人的处境，你也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也不想解释。我自己明白就行”
“我懂，我明白，其实小蓉也很痛苦，她现在很自责，她真的很爱你。这么多年的感情，风风雨雨也都过来了，如果可以，能放下的就放下吧，为了这段的感情”
我始终无法忘记自己的“使命”，也或许，自己在他和林蓉之间劝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小白，你别说了，你也不知道事情的全部，这事如果发生在你和程峰之间，我也会像我一样决绝”
阿飞严肃的语气，让我觉得有些陌生，记忆中我们从来没有过这种气氛肃然的对话。为了林蓉的请求，我是不是太不顾及阿飞的感受了，我凭什么这样逼迫他。
“好，我不劝你了，我一个局外人也不该干涉你们的事，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该劝你，这本来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嗯，咱们说点别的，你最近咋样，你和程峰是不是快结婚了？”
阿飞又调皮地嬉笑起来，像从前那样。
“对呀，我俩年底就结婚了，你有空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你真要结婚的话，我没空也有空，一定到场”
我一时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骗你啦，暂时还没结婚的打算，目前的异地恋的状态，我还蛮享受的”
......
我们闲聊着，直到阿飞的同事过来找他，我们互道再见，便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把阿飞说过的话又想了一遍。突然觉得自己搞错了，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阿飞呀，从来都是他呀。我假装不知道事情的全部，不想扯掉阿飞苦苦强撑的那一点尊严。可阿飞承受着的无法言说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加诸在他身上的。
可能冷风里站了太久，脑袋有些昏沉。正打算往回走，却瞥到脚下骨头般惨白的地面上铺满了焦边儿的红枫叶，抬头看去，黑瘦的枫树枝把头顶的天空划得支离破碎，像漂浮着的一块碎玻璃，那幽深的蓝色浸透了悲凉。秋，深了。
我走到面馆门口，店里冷清清的，没有一个顾客，老板正斜倚着墙壁玩手机。坐着一条凉板凳等老板把面煮好端上来，单是想着都让本就冷透的我觉得更冷。于是，干脆走去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一桶泡面。
我猫在软暖的旧沙发里，抱着两腿瘫坐着，看泡面碗里的热气源源不绝地升腾再消散，前仆后继。等白汽不那么多的时候，我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汤，留下泡得软塌塌的面，我正用叉子挑起面往嘴边送，手机就响了，是林蓉发来的微信。
“小白，你联系阿飞了吗？他怎么说？”
我放下手里的面，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林蓉，为安慰她的情绪骗她？这不是好办法，毕竟事情的结果她和阿飞都要面对。算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嗯，跟他联系了，他态度好像挺坚决的，不愿意跟我多说你们的事”
“我猜到了，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能说的话也都说了，我现在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或许给他一段时间，让他自己想通，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想通？怎么可能想通，半年了，他一直那样。或许我应该放手，不该再耽误他”
我能感知林蓉的绝望，我想让她让阿飞都从这件事里解脱出来，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这是不可能的呀。
她不停的发来消息，像是要把半年来经受的折磨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阿飞搬走的这两个月，我一直吃不下饭，常常一个人哭到睡着。我从没过过这么痛苦的日子，没流过这么多眼泪。我真的想一死了之，死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看到“死”这个字眼，我精神极度紧张。
“林蓉，你不要有这种想法，事情总会过去，你要试着原谅自己呀，别这么逼自己，世上不只一个杨振飞。而且你还有父母朋友呀，难道你眼里就只有他杨振飞一个人吗”
“可我只想要他，除了他，我谁都不想接受。”
“你这样折磨自己，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呀”
“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亲戚邻居都知道我们的事儿，如果我们分了，他们都会看笑话的，没有人会要我。我爸妈也接受不了。我不想忍受那些目光，只要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些，不用每天活在痛苦里。我这些天都在准备，我写了几封遗书给家人，小白，我死了之后，你不要告诉我爸妈原因，不要告诉他们我犯过的错行吗？他们会原谅我的懦弱，撑了太久，忍受了太久，我真的累了”
“小蓉，你先让自己平静下来，事情肯定能解决，你和阿飞一定会和好的，你们会结婚，会过得很幸福，我会试着说服他，他太在乎你才会一时钻牛角尖。”
“小白，你会帮我对不对？你帮帮我”
......
林蓉的生死好像已经成了我必须承负的重担，我突然感到一种江河倒灌般汹涌的压力，我看着手机屏幕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身体哭干一样。我能想到的就是再次拨打阿飞的电话，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始终没有接通，再后来阿飞好像把我的手机号也拉进了黑名单。我不知所措，淹没在浓稠的绝望里，除了眼泪，再找不到其他救赎。
手机响了，是程峰。
“喂，大宝，干啥呢，一直不回我微信”
“林蓉要去死，杨振飞不接我电话，我怎么办？林蓉要去死，我怎么办？......”
我癔症似的，边哭边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每说到“死”这个字我都有种没顶的窒息感。
“啥跟啥呀，她为啥要死，再说了，她要死，你怎么哭得像自己要死一样，好了好了，别哭了，傻不傻，你放心，林蓉死不了”
“你不知道，林蓉，林蓉，杨振飞要跟她分手”
“分就分呗，分手就死呀，你不也总要跟我分手吗，我不都活得好好的，哈哈”
程峰的戏谑惹恼了我，他平静得近乎冷漠。
“程峰，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你可以不关心，可就算是个陌生人，你就可以拿别人的生死来调侃吗？”
“诶呀，大宝，你咋又上纲上线的，我这不是安慰你嘛，你放心，林蓉不会死的。她就是吓唬吓唬杨振飞。不过，杨振飞没被吓着，倒把你吓得不轻。你别担心了，你就把林蓉的话告诉杨振飞，让他自己看着办，林蓉找你的目的也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怎么接程峰的话，我搞不懂他是漠不关心，还是身处局外看得透彻。
“嗯，我知道了”
“哭得心疼死我了，傻宝宝，开心一点啦，乖。我不跟你说了，上班时间溜出来给你打电话，被领导发现就糟了，有空再联系你，拜拜”
“好，你快回去吧，拜拜”
程峰的电话让我平静了一些，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林蓉只是吓唬杨振飞，可是，万一呢，万一她真的轻生......不，不会的，生死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不断地自我安慰。慢慢就睡着了。
林蓉红肿的眼睛里装满了眼泪，小麦色的皮肤透着黄气，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瘦小的身子让身上那件长毛衣更显得宽大，毛衣被吹往一个方向在秋风里扭摆着。她睁着那双失神的细小的眼睛，两片薄薄的惨白的嘴唇张合着。
“小白，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走了，离开这个恨透了我的世界”
我还没来及开口，林蓉就跟着萧冷的秋风远遁，消失在混沌的远方。
我猛地惊醒，拨开紧贴着额头的汗湿的刘海。好在，是梦。多么可怕的梦。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下午6:45了。
我抓起手机，又拨了阿飞的电话，依然是正在通话中。看来，我还在他通讯录的黑名单里。
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拨了一遍阿飞的电话，我明白拨出的电话会被拦截，可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必须要为林蓉做点什么。
“喂，小白”
居然拨通了。
“喂，阿飞，你把我拉黑了是吗？”
“嗯，下午正在接待客户，手机一直响，我只能先拉黑你，你别生气哈”
“嗯，没关系。阿飞，你跟小蓉谈谈吧，她状态真的很差，甚至有轻生的念头，我真的很怕她想不开”
“没啥好说的，该说的，我俩早就说清楚了，她心里明白。”
“你真的不担心她吗，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会后悔的。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就原谅她吧，她跟我说了那件事，她说她知道错了，她真的是爱你的。她也很后悔很痛苦。你两年前既然可以原谅，为什么现在又这么决绝”
“你知道了？那你知道这两年我过得多痛苦吗，我以为我们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可事实上，我忘不掉，我常常会想起来她做的事情，每次抱着她的时候，我都感觉钻心的疼，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永远都抹不掉，我骗不了自己。”
“阿飞，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明白。可是如果小蓉真的死了，你会恨自己的，你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小白，别说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比你了解她，她不会死，你放心。我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分开，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不想解释。他们觉得我对不起林蓉也好，当我是混蛋也好。就让他们骂吧。”
阿飞语气里的冷静和决绝让我有点木然。好像事情本就该像他决定的那样发展。
“嗯，我以后再也不掺和你们的事儿了，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希望你好好的，也希望林蓉好好的，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不管你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小白，你也一定会很幸福的。你值得”
......
和程峰的通话，让我彻底冷静下来。我回复了林蓉的微信。
“小蓉，对不起，我没帮到你，杨振飞拉黑了我的手机号。”
“微信呢？微信也拉黑了吗？”
“我一直都没他微信”
我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周末，同样是个秋天，遇到很久不见的阿飞，他聊起感情的种种，嘴上说着岁月静好的话，眉头却紧紧地扭打成结，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不管表面上的阿飞多爱笑闹，可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孩子心性的快乐大男孩。虽然当时的他，和林蓉看上去还很甜蜜，但我却隐隐察觉阿飞在感情里的无奈和无助。随即，又打消了自己的疑虑，我凭什么有这种怀疑呢。
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阿飞第一次强忍内心的痛苦选择原谅林蓉的状态吧。不管埋藏得多深，痛苦永远是实实在在的，它不时逃逸出来，透过细小的表情和只言片语被泄露。
此后。林蓉再没给我发过微信。我隔几天通过微信问候她一下，相互寒暄几句。不为别的，只想知道她的状态，求个心安。
后来，再没有联系。
多像高三那个炎热的夏天。
未完待续……
青橄榄（2）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