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后下夜班回家,客厅的茶几上居然放了一束海芋花。
我惊奇柏棉的深秋怎么会有盛开的海芋,掐了掐叶子,居然是真花,花束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拾起,举在眼前:
“学生的父亲刚巧培育花棚,以后每周都有海芋花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刚巧,无非是在意你的人,花时间花心思花精力寻得你的开心。我把字条贴在胸口,心里不禁漾起了花,雀跃着盛水,修剪,插好在花瓶里,心里想着如此深得我心的小相公,晚上做点什么他爱吃的菜。
晌午的阳光正好,我躲在阳台的遮阳伞下,端详着我的海芋花,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佟歌站在一片湛蓝的大海边,海浪翻涌着浪花漫过他的脚踝,他背对我站着,穿着他求婚时穿的那套白色礼服。眼前的海天相接,风起云涌,云朵奇异的叠铺在海天之间,像一座通往天国的阶梯,佟歌信步拾级而上,我不禁在他的身后大喊,我说佟歌你要去哪里,你不是说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吗?
佟歌驻足,回头看我,他说,小乐,别怕,我在呢,你看,我还采了你最爱的莲花。他的手里刹那多了一束颜色诡异的红莲花。
我说佟歌,我不喜欢莲花呀,我喜欢的是海芋,你不是刚有送过我的吗?我边说边跑向他,身子却沉得迈不开步子,我低头,发现自己竟然穿着婚纱,我慢慢的转头看去,身后的裙摆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海滩尽头。我用力的拉扯着裙尾,却像是被钉在了沙滩里,一丝都动弹不得。
我惊恐的转身望向佟歌,他笑着说:小乐你看,你要的海边,你喜欢的花海,我现在就给你,他说着,将手中的红莲奋力的抛向他身后的海里,整片海被急速生长的红莲瞬间覆盖,鲜红欲滴的席卷而来,光速一般吞噬了海岸沙滩,佟歌微笑着,在血色的殷红里,消失不见。
我大声哭泣,我说佟歌,我不要了,我不要海边,不要花海,不要婚礼了,我只要你,你回来。
我从躺椅上惊醒,满脸泪水,心似乎要跳出了胸口,我坐起来,用手压着胸口,大口的喘气,才发现手机在桌边震动,我拿起,是佟歌打来的。
平复了一下惊恐的情绪,我接起电话。
我说:“小相公,我做噩梦了。”
陌生而焦急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师母,任导晕倒了,现在在校医务室,您快过来!”
我瞬间清醒,这场景,那么的似曾相识,与三年前的那个午后如出一辙,惊悚的梦,消失不见的佟歌。
有些颤抖的找到俞达晟的号码,拨通,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几乎哭了出来:
“俞达晟,佟歌在学校里晕倒了。”
我坐在病床前,握着佟歌温凉的手,我告诉自己别怕,上一次也是这样的,最后还不是好起来了。
急诊抢救室里一片嘈杂,护士不停的从我身边走过,门外不时有救护车的声音,家属的哭泣声争论声混杂在其中,整个世界都似乎凌乱不堪起来。
我企图把自己放空在这片嘈杂里,但是大脑里除了一阵一阵的空白,就是说不出的惊慌无措,心像是一直飘在胸腔里,整个人不时的颤抖着,我咬着嘴唇,把颤抖的频率控制到最低,很想有些什么东西靠一下,让自己可以平静下来,直到有一只手覆在我的肩上,我回头,是卢佩佩和重晓。
我用另一只手抓住卢佩佩的手,靠在她的身上,佩佩拍着我的背,在我的耳边絮语,她说俞乐别怕,佟歌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在她的声音里,感觉心慢慢的安静下来。
神经外科的老师唤我们去急诊医生办公室,我走进去,看见电脑上的报告上写着:
“左脑肿瘤术后改变,T1WI为等信号,T2WI为高信号,术区外后部见团片状不均匀强化灶,大小约2.3×1.7×2.5cm,周围可见斑片状水肿带,考虑肿瘤复发伴周围脑水肿可能。”
我木然的走进去,坐在电脑前面,刷新页面,重新输入“任佟歌”,等待文字报告重新跳出,一字不差,我依旧不相信,打开影像界面,一层一层的翻阅,直到所有的界面都读完,再次刷新,重新输入。
神经外科的老师拖了把椅子坐在我的身旁,他说俞乐,别再看了,报告没有问题,他边说边拿走我手里紧握的鼠标。
我转头看他,我问他:“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复发呢,半年前我们复查的时候还是好的,怎么可能半年就复发了呢?”
老师拍拍我的肩膀,“俞乐,振作起来,胶质母细胞瘤的复发率有多高,你是清楚的,佟歌这三年的存活质量多高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现在应该振作起来考虑后面的治疗。”
我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我抓着他的手腕问,我说:“陈主任你说,如果当时我们一个月复查一次,不,半个月复查一次,是不是就没事了,至少肿瘤就不会一下子长这么大,佟歌也不会就昏迷不醒了是不是?!”
俞达晟和任爸、任妈赶到柏棉两天了。佟歌始终没有醒。
复查头颅CT检查,水肿还没有消退,考虑复发伴转移的几率更大了一些。
我平静了许多,心底里似乎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其实早在3年前,便已是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只是一年一年的过去,离五年康复治愈期越来越近了,心里的侥幸就愈加的膨胀,总以为我们会成为奇迹里的一员,静下来想一想,这三年的时光,已经是多得的,似乎不应该再苛求生命给予我们更多了。
我依旧每天上班,空下来的时候就去病房里,陪佟歌坐坐,三年都过去了,二十四岁的我,应该振作和坚强起来了。
我问俞达晟,佟歌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余下的时间还有多少。
俞达晟说脑水肿消退以后,就会醒过来,但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就是上帝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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