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行
2018年11月
周一上午十点半，鹤东省商业银行岭海市分行机关大楼15楼小会议室里，贷款审批委员会成员全员到齐，却唯独缺了委员会主任。
眼看通知的会议时间都到了，会议桌的主位却依然空荡荡的，信贷部经理莫青云忙拿出手机拨通行长林海超的电话。
电话另一端响起了鹤东省商业银行定制的铃声，五十多秒过去了，电话依然没有被接起。
莫青云无奈地对众人耸了耸肩，“没接，说不定人已经在电梯里了！”他嘿嘿笑道，“来，大家再看看这次上会的贷款资料吧！”
众人也只有把贷款审查资料翻出来，再仔细阅览一遍。
岭海分行贷审委一共由九人组成，主任委员是行长林海超，副主任委员是协管信贷业务的副行长陈景平，成员有行长助理李牧和信贷、业务发展、个人金融业务、公司业务、运营、风险管理等六个部门的负责人。
又过了十分钟，还是不见林海超来，陈景平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陈景平知道，临近年末各部门都是一堆事情，如今耗在这里，大家心里都有怨言。这里属他的职级最高，他若不发话，估计大家还得继续耗在这里。于是，他朝行长助理李牧探身过去低声吩咐，“麻烦李助理去看看林行长是不是走不开？”
李牧颔首起身离开会议室，坐电梯上了17楼，来到行长办公室门口才发现门是关着的。
会不会是送总行的马副行长下去了？
今天一早，总行的马副行长带着“扫黑除恶”督导工作组的成员，到岭海市分行来督导本行配合公安机关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工作的情况，会议一直持续到九点半才结束。
想到这里，李牧转身朝另一头的办公室走去。接待工作是由办公室负责的，办公室必然清楚林海超的去向。
李牧进办公室刚开口询问，办公室主任卢佑康就满面笑容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回道，“林行长说他有点不舒服，先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让我们别去打扰。”
“他一直没出来吗？”
“门还关着呢，也没见他出来。”被李牧这么一问，卢佑康又不那么确定了，毕竟行长办公室不在对门。
“信贷部那边正等着开贷审会，莫经理打了好几个电话，林行长都没接。”李牧心里也着急，“会不会是睡得太沉？”
总行领导昨天就到了，昨天晚上他陪着林海超去接待，喝的酒可不算少。
“要不…李助理拿备用钥匙去叫一下林行长？”想到李牧职级比他们这些部门经理高，还是个后备干部，卢佑康觉得自己说话有些欠妥当，连忙解释，“他们都出去办事了，办公室现在就我一个人，风险部这边有个文件需要尽快核稿，说是上午下班前要报到监管局那边。”
办公室同时承担了文书、宣传、办会以及后勤工作，工作人员却只有3个，确实是人少事多。想到这里，虽然心中有些不快，李牧也不好发作。
从卢佑康手里拿了备用钥匙，李牧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卢佑康忙坐回电脑前去核稿。看李牧的脸色，他知道自己惹对方不高兴了，可他已经忙到无暇他顾了。
李牧打开了行长办公室的门，林海超果然在里面。他坐在临窗的办公转椅上，面朝窗外背朝门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没有直接进去，李牧站在门口轻唤，“林行？开会时间到了。”
见林海超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李牧朝室内迈步走了进去，还没走到办公桌旁就嗅到一股血腥味。
李牧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几步跨到林海超身边，这才看到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手腕上的伤口有凝固的迹象但还在往外流血，他身下的椅子和地面流了一大滩血。
李牧这类常年坐办公室的人，哪里遇到过这种局面，看到这么多血，他双腿顿时就软了。他退了一步靠在办公桌上，借助办公桌才支撑住了身体，这一瞬间他慌得六神无主，压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林海超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吓得李牧差点儿丢了魂。
过了一会儿，李牧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手机还在响着，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谢星蓝”三个字戳得他心里又是一阵惊跳。
李牧再三犹豫后，还是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16楼人力资源部办公室
秦立鹏接过人力资源部经理郭敏娟递过来的茶杯，边喝茶边感叹，“这时间是过得真快，一转眼我这都退休了！”
郭敏娟走到打印机旁拿起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又坐回秦立鹏的对面笑眯眯地递给他，“秦叔叔，这是总行批准您退休的文件，您收好！”
“好好好！”秦立鹏一连叠声说了几个好，“还有其它手续吗？”
参加工作至今，整整三十五个年头，多少年来盼着退休，如今真到这会儿了，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银行业的高强度工作，再加上这二十多年来他心里不清静，硬生生磨得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了好几岁。
“没了，单位这边的退休补助会按月打到您的工资卡上，等社保那边资料审核通过后，会补发前面几个月的退休工资，您保养好身体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就行。”郭敏娟往秦立鹏茶杯里加了些开水，“林行长已经安排了，过几天等他有空，行里要给您开个光荣退休的送别会。”
秦立鹏局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不用，不用。行里对我们这些老职工够好的了。”像他们这种退休还能从单位领到补助的企业应该不多。
郭敏娟笑得更开怀了，“像您这样的老一辈职工对行里贡献可大啦，没有你们几十年来的辛苦付出，哪有我们今天的辉煌？”
郭敏娟做了多年的人事工作，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是一口漂亮话，但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参杂一点儿虚伪。
几年前，鹤东省商业银行响应国家政策，积极进行股份制改革，如今已经成了鹤东省体量最大的一家上市银行。这些成绩的取得，离不开老一辈职工的贡献。
“等领导这边定了时间，我……”
郭敏娟话还没说完，身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副行长薛鸿晖的来电，她没多想接起了电话，“薛副！”
听着薛鸿晖在电话里交待的事情，郭敏娟一脸凝重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去讲电话。
讲完电话回来，郭敏娟表情歉然地对秦立鹏道，“秦叔叔，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送别会的事，我再通知您！”
秦立鹏赶紧起身，“你去忙你的，我这就走了。”
郭敏娟点了点头，神色慌张地出去了。
秦立鹏和人力资源部门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从电梯下来，秦立鹏没走营业厅，他绕到了院子里去开车。他的车停在露天停车位上，坐上车一仰头，就看到了机关大楼的全貌。
同样的位置，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栋6层的办公楼。如今，30层的写字楼拔地而起，17楼以上全部对外出租。
秦立鹏知道，这种变化代表着进步，而他也是其中的参与者和缔造者之一。三十多年来，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唯一遗憾的是，二十多年前那个雪夜，他没能说出那些宽慰的言语。
隔壁的大停车位上，一辆救护车急速切了进去，又稳稳地停了下来，医护人员跳下车抬着担架冲进了大楼里。
秦立鹏发动车子挂上倒档，将车倒出车位后，轻踩油门驱车离开。
从这一刻起，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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