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场雨水
2022年的夏天，从清晨到黄昏，炎热乃至无语。
清晨的热是懒洋洋的。蒸腾的热气躲在空调室门外。你若️尚在惺忪中没有防备的一推门，躲在门口的它立即把你抓个正着，软软的拥抱住。你原本清凉干爽的皮肤，一下被黏糊住。它缠绕着你，嘟嘟囔囔，好像在责怪你怎么把它一个人丢在门口一夜，自己躲进小屋自成一统。
傍晚的热是疲惫不堪的。释放完一天火力十足的热辣辣，它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最后储备的一些热浪余温还在流淌，呼哧～呼哧～也足够恼人。街道两边的大排档人流攒动，冰镇啤酒和滋啦啦响的肉串恨不得越热越兴奋。摊主忙碌的脸颊和脖子上，汗珠汇成了小河。古有“心忧炭贱愿天寒”，然而今天最重要的则是绿码守正，市场不关。
酷热稳定持续，间或有降水降温。待终于盼来一场雨水，让我有机会有勇气西行咸阳。
阴凉的天空令人憧憬，星点的雨滴忐忑不安，迷蒙的雨雾沁人心脾，翩翩丝雨已是极致。就在这样漫不经心随性而来的一场雨水中，驶过蜿蜒山路，踏过萋草苔藓，鹧鸪白鹭林间水面，从容而来，尽兴而归。
雨雾中的昭陵
（二）两个帝王
有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样的题句，使得汉武帝和唐太宗两位帝王在我们中国人心中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并列关系。说起来，他们二人确实有一些对后世影响力有并列之举，当然时代背景不同，细数起来也有诸多决然不同的政治见解与决策风格。
汉武帝少年有才，皇位传承顺水而得；李世民少年占尽军功，最后赌气抢夺皇位。两人皆出身高贵，一人占尽先机，一人拼命立足。
汉武帝虽得皇位之名，却处处受窦太后之无为而治思想约束，少年逞强最后碰的鼻青脸肿只能隐忍作罢，整日里带着随从打猎练手权当是军事演习；李世民初得皇位即把持大权，君臣班底关系和谐良好，一路高歌猛进。两人皆胸有大志，一人进退有道，一人用才谋略。
汉武帝因雪耻而击匈奴外族，走出一条壮士断臂在所不惜的雄才大略之路，斥巨资打通河西走廊，无意之举让世界认识了中国；唐太宗善收人心而笼络突厥各族，14尊外藩石像历数贞观之治格局观念，有节奏的将一个时代推向高潮。两人皆有外交策略，皆有武力为先思想，一个鹰派，一个精英派。
汉武帝延续旧制，堆土成陵，好大喜功，殉葬品无数，恨不能占尽天下之所有；唐太宗胸怀更为广博，以山为陵，强调简朴，晚年虽有不当之举，但有《罪己诏》足够使人敬佩。
一代帝王，谁能无暇？
即使有妄念永存千古，怕也是责任使然。
（后听说汉武帝也曾有《罪己诏》）
工作人员比游客多
（三）三个朝代
秦，在我心目中是个自卑心和自尊心都强的国家。秦总担心别人在嘲笑自己曾经养马的那一段历史。有了这样的不安的心事，碰上几代明君贤相，就触发了秦国拼了全力要强要大的决心。
秦起初也许并没有做出惊世骇俗的规划，但是战车的轮子一旦转起来，必须成为王者，必须被世人尊重，保持武力值满格成为秦国上下一心所想。
有点欣赏秦始皇。尤其是那几个肉眼可见的统一，看似难上加难，但在他雷厉风行的一贯作风和要求下，文字、度量衡、货币、道路什么的都很快实现政策落地。他还能考虑到要用文化思想来统一人心，这是肉眼不可见形而上的东西，是为一代高明的帝王。
可惜，秦太心急了。这一点，和隋很像，很像。
乱世后的大统一，秦，隋，宋，各有各的不容易。我觉得最难的就是秦。
秦的难处：一个是开天辟地，有天下大一统这样的宏观思路，一定在当时为很多人所不可理解。
好在如今咸阳古渡遗址的廊桥上，站了那么多不好管理又有本事的精英，他们能明白嬴政的梦想，还能情愿不情愿的被嬴政收拢和运用，不服不行。
秦国精英列队
秦的第二个难处在于，周围尽是拆台者。
但是郑国渠这个例子和各种宫斗剧里各种宫心计的规律一模一样，无论反对者的数量和质量再高明，人的命运或者说国运到了，谁也拦不住，最后这些蝇营狗苟都反而会成为向前推进的助力。
汉，和唐一样，都排在一个乱世之后的短暂朝代之后，看似位居第二，其实巧妙的接过胜利果实（前朝制度、城市、宫殿、统一的格局，基本上都照单全收），总结了经验（冷眼旁观发现的问题赶紧改了），避开了锋芒（该起义的，该反叛的都累了），结果一口气稳定好几百年，创造了几个世界第一，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佼佼者。
汉唐两个字经常被我们连在一起使用，次数多了好像成为一个固定搭配的词语。“汉唐”成为服装、石刻、书法等等的修饰定语。就连两组陵墓的走势分布图，一南一北，默默平行，互不打扰，似乎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呼应。
（四）四个女人
两天的旅行我一共认识了四个女人。其中两个是和汉武帝情感飘忽不定的卫子夫与李夫人；还有两个是和唐太宗最为亲密的是长孙皇后与韦贵妃。四个女人的一生因为有了皇帝的参与，显得波光粼粼，涟漪曲折。四个女人最后的大结局是否能画上漂亮的句号，全凭她们的性格气质、智商、情商。
“立德立功立言”常用来品鉴中国古代士大夫，作为一代君主的左右佳人，我们不妨也以这三个评价维度为基本概念，对偏好设置稍作修改，以此来评价这四个著名的女子。
从“立德”来看，长孙皇后应该是毫无悬念的排名第一。出身名门，十几岁的年纪就跟随李世民，三子一女皆被李世民所重视，夫妻利益共同体完全一致。她的一生都克制守礼尊法，是历代皇后之典范。韦贵妃也许排名第二，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名媛，经历了五个皇帝掌权时代，特别懂得君王的想法，懂得处事之道。难得她职场能力强，不卑不亢，从容有分寸，就连唐高宗都对她恭敬看重。这两位都活得光荣，葬得体面。剩下两个不好说，卫子夫被各种史料和娱乐涂抹的太多，再加之娘家的兵权实在太大，受没受委屈也许有的，但是站在“立德”这个道德高度上来说，绝对没有长孙皇后信念坚定。李夫人，那是一代北方佳人，艺术名流，在复杂的环境中做到心无旁骛，德艺双馨，怕是不容易。
从“立功”而言，卫子夫排名第一不容置疑。长孙皇后时常帮助战场中历练出的李世民冰镇一下，冷静冷静，别火爆脾气太任性，她既要有政治理论思路，又要有驭夫的实操经验和方法，功劳可排第二。其余两位，一位可以和谐宫廷简化矛盾，一位可以撩拨心弦放松精神，也都有功，分别排名第三第四，何如？
从“立言”而言，还是长孙皇后排名第一，不知道她有没有劝谏皇帝该杀的人别放过，但是她确实拦住夫君莫在气头上动杀心，例如救了魏征。女人们在皇帝身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哪些是有价值的，是真实靠谱的，我们今日很难知道的。她们都是女人，女人说的话，不重要。
此项目只有一人的排名。
一图看尽人脉圈
（五）五个造访地
昭陵
蒙蒙细雨中，车辆开始慢慢进入山路爬升。湿漉漉的地面让我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崎岖中每一个转弯都令人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为了缓解压力，我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向道路以外。窗外，一片迷茫。
九嵕山是有神灵守护的，我应该安心。
门票大赦，可游人依然少有。笔直宽阔的神道上，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只有烟雨，宛如仙境。潮湿的雾气包裹着毕沅考察鉴定的书碑，笔画间尽是豪气万丈。神道两侧有文武功臣石像24尊，如果脑洞大开，按照每尊石像5分计算，可以一路走过去顺便检测出你对贞观的历史知多少。可惜就算满分120分，我也没拿到60分。
走到北司马门、享殿，就基本算是到了头。这里有昭陵六骏的复制浮雕，还有简单的殿堂、廊亭想象图，另外用水泥打底作出柱础的模型略作表达。
昭陵的14尊藩王石像是我想看的，如今刚被复刻成新崭崭的，站在景区门口。每尊石像的主人名字都是音译而来，一个一个字硬读下来，相当拗口。看来还是历史书读的不足。
离开昭陵前，无意中回头，忽然间看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被印在一大面墙壁上。
在九嵕山魁梧的山势面前，人变得那么渺小拘谨，字迹变得那么热烈自由。
韦贵妃地宫
曾经有一度盗墓笔记类的网络小说很火，可惜我没有看过。
一步一步踏进距离昭陵最近的陪葬墓——韦贵妃地宫时，我突然有点明白盗墓笔记成为畅销网络文体的原因。盗墓笔记，游离于现实生活和古代历史之间千余年，既可以用大众科普自圆其说，又可以把情节搞得惊悚传奇，甚至穿越古今。
韦贵妃的地宫也修建在雄壮的山脉之中，是200多个陪葬墓中距离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最近的一个，可见地位尊宠。爬高相当长的一段台阶到墓道口，那里修建起一座小殿，成为一个很正式的入口，然后顺着斜坡一步一步往下陷入。
墓道幽长，狭窄逼仄。尽管炎炎暑气，步入其中寒意顿生。走出不到十步即可见头顶上方出现第一口天井，再走数步则可见第一道墓门，就这样反复几次重复，到达尽头的地宫，韦贵妃的棺椁停在这里。
地宫有高大的穹顶，模糊不清的壁画。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极乐世界都是相似的。
曾经在陕历博买过唐墓道壁画的门票，看完展览我对唐墓产生几分好奇，几分兴趣。有了预习铺垫，此次亲身走进地宫，几乎没有惊惧恐慌，只有兴趣盎然。
墓道深处、地宫穹顶处，有明显的几处盗墓洞，果然考古专业难不倒专业窃贼和洛阳铲。朋友顺势在旁讲了一个亦真亦假的盗墓笔记，绘声绘色，印象深刻。
来世与今生（此图拍摄于大慈恩寺）
郑国渠
小时候我不喜欢历史，皱着眉头背诵有关郑国渠的题目，完全靠毅力，混过考试就得了。
最近几年郑国渠的名字频频亮相于媒体，听说将要被打造成一个人文景区。当年就没有学明白的应试生对此表示没有兴趣，含笑飘过。
说到应试，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考试题跟郑国渠有关。话说李斯当年受郑国渠间谍活动案件牵连，差点一并被当作外国卧底成员驱逐出境，名单已经进入大秦国门拒之门外的名册上。结果李斯激愤而成的千古名篇《谏逐客书》，不但让嬴政改了主意，把他留下来重用，还让广大七零后的初中学生多了一篇古文背诵，压力山大。
从昭陵出来进袁家村，出了袁家村一头扎进郑国渠。旅行常常就是这样，计划不如变化快，如果完全按部就班，似乎反而显得清汤寡水缺乏刺激。这一天因为误开了限号的车，因为核酸检测结果晚出几个小时，原定计划稍作了调整。好在我大陕西地杰人灵，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次误打误撞的参观，让我对郑国渠心生不少好感。
因为汛期，实地观测地被封锁，好说好说好好说也不让进
临近郑国渠博物馆下班前一个小时，我们风驰电掣的赶到，去大门口一问，不需要核酸结果。正要开心，我却发现近视镜却找不到了。
没有了眼镜，郑国渠博物馆里的图片、文字、沙盘、模型，在我眼中就成了一团糊图。再加上原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结果就是：尽管现场反反复复听到渠首因河道水面原因不断往上游推进的讲解，我也很努力的想象和琢磨，可就是没有明白。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每当我回复说：“哦，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明白。”内心都要挣扎一番，
冥冥之中如有神助，就在参观即将结束，博物馆墙壁上的一复原图给我的脑袋“叮！”的一声开了光。郑国渠不同时期的渠首在我脑袋里终于开了窍，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呢？
茂陵
如今的茂陵身旁只有一座茂陵博物馆，传说中曾经富贵云集的陵邑早已经不知所踪。当年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场面再霸气，如今也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茂陵与陪葬陵墓、陵邑、郑国渠地理位置关系复原图
茂陵博物馆面积相当大，好像一座公园。一进大门就发现气场很强的强迫性对称。不仅主要建筑物对称，就连门口迎客的花篮，大片大片的绿植，池塘长桥，金鱼假山，恨不得统统对称，这一点和中国南方的古典造园思路完全不同。
你若仔细看那些建筑，无论是殿堂外观还是装饰细节，无一不是在努力的模仿汉朝形制设计，但又有很多漏洞和牵强，好像走进一栋装修风格不太统一的新中式房屋，屋主也许是个有十分情怀，九分传统，八分固执的本地老先生。
博物馆的后半部分就设计得很舒服，表达自由和贴切，是一座内容挺丰富的小山，拾阶而上，很轻松就能到达山顶的凉亭。站在凉亭里手搭凉棚四处眺望，茂陵周围最重要的陪葬墓都了然眼前。
这个墓主是“北方有佳人”的大美人李夫人，那位墓主是功劳卓著的文臣武将。我在这里第一次听说“金日磾“（金觅地）这个无比忠诚的匈奴人名。
老实说，茂陵博物馆缺少专业的博物馆策展人，展品的逻辑性和美学功能无法和现在很多新落成的博物馆比，显得老旧保守。但是走在其中，地面打扫的一尘不染，设施摆放规规矩矩；树木花草新鲜欲滴，林中鹧鸪啾啾；登高眺望，视线所到之处，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在这座算是有点园林意味的博物馆里看到了马踏匈奴石像的真迹，看到了数十尊霍去病墓葬出土的大型动物石像，看到了由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集成一体的鎏金门环，看到了龙爪槐、去病石、五铢钱洞，还看到了卫子夫、卫青、霍去病、霍光家族关系脉络图。博物馆里逐一仔细看完竟然花了两个多小时，收获不小。
离开茂陵博物馆立即奔赴茂陵，步行一圈。一来是瞻仰汉武大帝巨大的覆斗型帝陵，二来是遥望陵墓四周的阙台遗址发几句酝酿好的感慨：盖世英雄虽已千年仍留风骨，无名百姓耗尽心力默默无语。
不知道汉武大帝如今是否仍躺在传说中的黄肠题凑之中享用极乐世界？
密密麻麻的白皮松，风吹松针清朗精神。
古渡廊桥
咸阳古渡上修建了一座壮观的廊桥，上下两层，局部有廊。桥头两端均有重檐双阙。引桥排列有整齐的两列人物塑像。我试试此时此刻还记得哪几个。
廊桥阙门
蒙恬大将军：貌似成龙在《神话》里穿越的就是他，和貌美如花的韩国公主勇闯秦陵。我记不得在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毛笔也是蒙恬大将军发明的。
李斯：外国刀笔吏出身，大篆写的漂亮，但是整天抄抄写写被弄烦了，投笔从师学了一身本事，身怀鸿鹄大志来到秦国。李斯最大的贡献是统一了文字，他主持修订的小篆成为中国最端庄，最高贵，最有刀光剑影的字体，通篇看过去，跟兵马俑有一样的杀气。李斯后来一步一步走上权臣之路，爬得高跌得重死的不冤枉。
扶苏：只知道曾经是嬴政接班人，后来政治斗争被贬到边关督战，再后来成为王位争夺战的牺牲品。我就奇怪了，扶苏有兵权，当时为啥不起义呢？
商鞅：地球人都知道，不说了。
芈月：如果没有孙俪我是绝无可能认识芈月这个字，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其实现在也忘的差不多。
女商人：没有留意她的名字，好像是中国历史上女商人的第一人，站在最芈月对面，两个女人惺惺相惜，长相和穿着还挺像。
好了，现在就只记得这六个了，考试分数可能又不及格了。
壮观的廊桥用了深灰和大红两种主色调，大红色是强调柱头斗拱。红与灰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威风凛凛，秦味十足。我忽然想起建大草堂校区的教学楼，色彩与风格和咸阳古渡廊桥很像，怕也是仿了秦朝建筑形制。
廊桥一层
廊桥下是渭河水，宽阔的河床走了并列两条水路，中间用堤坝隔开。南侧缓缓涌动的是自然渭河水，泥沙较多，看起来特别醇厚、淳厚、纯厚；北侧是人工大坝围栏起的水面，有点类似水库，水质较清，风起水波荡漾，有水鸟飞翔，有汽艇和游船滑行。站在廊桥二层向下看去，头晕目眩，我竟然发现自己有点恐高。
古渡廊桥
这两天的游历把咸阳算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转了个遍，车览了传说中大厂林立的兴平工业园区，两条腿丈量了咸阳钟楼和大街小巷，还认识了很多植物虽然现在又忘了一些。有些许小小遗憾没有实现，但都是机缘所致不能强求事事圆满，留点白，我看挺好的。
咸阳打卡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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