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栗子
1，
几年前，媒人介绍我跟林钦相识时，他妈妈于桂兰就已经是当地的名人了，尤其在我们这个镇子上，几乎是家喻户晓。
记得媒人初次将我和林钦约到一起时，还特意带上了一份本市发行的晚报，给我看上面登载的有关于桂兰的事迹。
媒人说：“燕燕你看，林钦他妈妈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你嫁到他家后，肯定不会被亏待的！”
当时，也正是因了媒人的这句话，我才答应跟林钦处着看的，毕竟，我想，心地善良的婆婆教出来的儿子也应该不会差到哪去吧！
幸运的是，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婚后，林钦果然如他妈妈一样的勤劳、善良、包容，对我呵护倍至。
我的朋友们也都清楚关于我婆婆的事迹，她们曾以为，林钦对我的好，是遗传了我婆婆善良的基因。
但其实，林钦并不是婆婆的亲生儿子。
2
婆婆于桂兰是个苦命的女人。
在她22岁时，娘家收了二十万块钱的彩礼，将她嫁给了镇上那个有名的“孙瘸子”。
孙瘸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留下了后遗症，走路瘸着一条腿，所以，镇上的人背后都这么叫他。
别看孙瘸子外在不咋地，但人家能折腾啊，离镇子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个石矿场，就是他跟人合伙开的，也算是当地“不差钱”的人了。
以前穷的时候，孙瘸子娶不上媳妇，但自从“家里有矿”后，上门要给他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可孙瘸子偏偏就看上了老于家的闺女于桂兰，当时，老于家因为穷，大儿子眼瞅着都三十几岁了还没说上媳妇。
所以，当听说孙瘸子愿意拿出二十万块的礼金迎娶自家闺女时，于家父母忙不迭地答应了，他们要用这笔钱给儿子娶媳妇。
当时，于桂兰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她死活不答应这门亲事。
她爹说：“不管你答不答应，我们已经收了人家钱了，更何况如今这笔钱也不在咱们手上了，都已经拿去给你哥提亲了，总之，一句话，咱没钱退给人家了！”
她哥说：“傻妹妹，孙瘸子外在不完美，但人家有钱啊，又喜欢你，要知道，现在镇子上有多少姑娘都抢着要嫁给他呢！”
她妈更是采取撒泼打滚、假装绝食等寻死觅活地伎俩，最后逼得闺女违心地答应嫁给孙瘸子。
3
刚结婚时，孙瘸子对于桂兰还是不错的，每天哄着，就是为了博她一个笑脸。
但努力了个把月后，于桂兰依然跟个木头人似的不苟言笑，这才彻底惹
恼了孙瘸子：
“妈的，老子花了这么多钱娶你进门，可不是为了整天看你那苦逼叽叽的脸！”
孙瘸子他妈也看不上这个儿媳妇，她每天自己跑出去打麻将，却把一堆的家务活都扔给于桂兰做
。甚至，就连她那已经二十几岁的小儿子孙强的裤头，也一并扔给她去洗。
几个月后，于桂兰怀孕了，在胎儿长大些时，孙家人带她去医院找熟人做了B超，发现怀的是个女孩儿，就强押着她去打掉孩子，幸亏在最后的关头被她逃脱了。
这之后，孙家人更是变本加厉地找重活累活给于桂兰做，明摆着就是故意要折腾掉她肚里的孩子。
期间，她若是敢有半句怨言，换来的定是孙瘸子的一顿胖揍。
当时，全家也只有孙瘸子他爹还是个好心人，会时不时地为儿媳说上几句话，但毕竟，这个当爹的在家里没啥地位，他说的话也没人听。
那天，于桂兰因为跟她婆婆犟了几句嘴，婆婆就坐在院子当中的地上，哭天抹泪地痛斥儿媳不孝。
孙瘸子闻声从屋里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对媳妇拳打脚踢，他妈则在一旁大叫着：“对，打她，打她，媳妇就得这样管教，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了！”
之后，小叔子孙强也一并上前帮他哥揍嫂子，孙瘸子他爸在一旁劝儿子们住手，却根本没人理他。
直至于桂兰被打得有血顺着裤管子流到了脚上，他们才住了手。
儿媳被打流产了，这反倒如了孙家人的心愿，在将于桂兰送去医院后，孙瘸子说：“也没啥好伤心的，这下你还可以重新怀个男娃了。”
手术台上，于桂兰因流血不止被切除了子宫，从此，她再也不会怀上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躺在医院的那几天，于桂兰心疼孩子就这样没了，她流尽了眼泪，内心里充斥了对孙家人满满的恨意。
出院后，于桂兰决定要报复孙瘸子。
4，
当时，孙瘸子喜好赌博并沾染上了毒瘾，平日里，他经常跟几个人约着去矿上的小屋里过瘾，这事被于桂兰在一次偶然中发现后，她装聋作哑，没有声张。
所以，孙瘸子一直以为老婆不知道这件事，平时也就放松了警惕。
那天，于桂兰又听到他用“砖头”（大哥大）给几个人打电话，约着去矿上的小屋聚聚。
于是，孙瘸子前脚刚出门，于桂兰就跑到镇上的派出所报了警。
当时，她也不知道那些人聚到一起究竟是吸毒还是赌博，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没干啥好事！
当警车开到山下时，有人发现了，马上报信给小屋里的人，顷刻，那帮人从屋子里冲出来，如鸟兽般四散逃窜。
孙瘸子腿脚不灵便，在匆忙往山上逃跑时，由于慌乱没看清脚下的路，不小心滑倒，跌落到山下。
等他人被找到时，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送去医院后他又强撑了几天，最终因伤势过重，医生也回天乏术。
在跟家属见最后一面时，于桂兰请求自己单独进去跟他说几句话。
病房里，看着浑身插满管子、弥留之际的孙瘸子，于桂兰只简短地说了五个字：“是我报的警！”
说完，她走出病房，眼里没有一滴眼泪。
其后，孙瘸子的家人又进去了，等他们出来时，小叔子孙强看她的眼神，仿佛要杀死她。
很快，孙瘸子去世后，于桂兰拾掇了自己的一些衣物，捆成一个大包袱，绑到了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头也不回地骑车离开了孙家。
她没想到，在刚刚穿过镇子的一条小路时，孙强骑车从后面追上来。
到近前，他跳下车，纵身一跃将于桂兰扑倒在地，随后又掏出携带的刀子，一下一下地捅在了她身上，嘴里还念叨着：“让你报警，让你报警！”
顷刻，殷红的血透过于桂兰厚厚的衣服浸染出来------
5
所幸，有过路人将已经杀红了眼的小叔子制服，并将于桂兰送去医院。
好在抢救及时，身中十几刀的于桂兰保住了性命，却因此摘除了脾脏。
孙强在被逮捕审讯期间，办案人员发现他之前还有过倒卖少量毒品的行为，所以，最后数罪并罚，孙强被判了十六年监禁。
半年后，于桂兰经人介绍，嫁给了一个带着十岁男孩的老实人，名叫林见虎，也就是后来的我公公，那个十岁男孩就是林钦。
公公知道婆婆曾经吃过不少苦，所以婚后对她特别呵护，而婆婆待林钦也如同自己亲生孩子般疼爱，一家人，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
再说孙家，突然之间遭遇如此变故，大儿子去世，小儿子被判刑，孙瘸子他妈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下子病倒了，没撑过几年后就去世了，只留下孙父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而孙瘸子跟人合伙开的那个采石场，也在他去世后被合伙人瓜分了，孙家父母又不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所以，等于那个采石场的资产没留给孙家一分钱。
这期间，婆婆出于心里的亏欠，会经常去看望孙父，毕竟，她觉得孙家的变故是跟自己有一定关系的，再加上她当年做孙家儿媳时，只有孙父还把她当人看待，所以她始终心怀感激。
几年后，孙父的自理能力越来越差，小脑也开始出现萎缩的症状，他人变得时而糊涂时而明白。
甚至有几次他走出家门后，竟然找不到了回家的路，后来还是被好心人送去了派出所，才未流落到外面遭罪。
见此情形，婆婆跟林钦他爸商量，想把孙父接到家里来照顾，公公理解她这样做的原因，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
正是因为我婆婆做出的这个大义举动，被当地媒体知道后，纷纷赶来采访报道，就这样，婆婆一不小心成了当地“敬老孝亲”的名人。
6
在我和林钦结婚的第三个年头，孙父因病去世了，之前的两年，孙父就已经瘫痪在床，我婆婆每天精心伺候，直到他故去时，身上竟没有一处褥疮。
同年秋天，孙强也刑满释放了，那时，我们都担心他出狱后会继续报复婆婆，还好，他没有。大概也是念在了我婆婆照顾他父亲直到临终这一情分吧。
本以为，孙父离世后，婆婆终于可以过上清闲的日子了，却没想到，不久后孙强却出事了。
孙强出狱后，白天打零工，晚上喝大酒，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在跟别人喝酒后，倒在了回家的路旁。
当被人发现送去医院时，他的脑干出血已经很严重了，住了几天院后，发展到半身不遂，出院时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了。
一开始，是孙家的几个远房亲戚轮流照顾孙强，后来，他们大概也是伺候烦了，谁也不愿意再继续管他了，但又不忍心看着他自生自灭。
于是，几个人凑到一起合计出了个“好主意”——他们竟然提出，想让我婆婆来照顾孙强。
那天，他们一伙人聚到婆婆家里，孙强的大舅首先发言了：
“桂兰呀，你曾经是咱们这儿的道德模范，是曾经上过报纸电台的人，我相信，你一定会将这种大爱无私的精神继续发扬下去，对吧？”
这话说完，婆婆当即就变了脸子：
“用不着你们在这里给我戴高帽子，的确，当年是我主动提出来照顾孙家老父亲的，但那是因为，当初我在孙家时，只有他对我很好，像父亲一样的感觉，所以，我记着他的一份恩情，我回报他，也并不是想要出风头赚荣誉。”
听我婆婆这样说，孙强的二叔又插话道：
“桂兰啊，不管怎么说，孙强当年也是因为你的原因才进了监狱，如果没有那些年在监狱里所受的罪，他的身体也不会糟践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话，我在一旁火冒三丈，也顾不得什么礼貌和涵养了：
“活该！那是孙强他咎由自取！想当年，他和他哥两个人一起将我婆婆打得流产，婆婆因此永远无法再生育自己的孩子了。
再后来，孙强一下一下捅了我婆婆十几刀，婆婆又因此被摘除了脾脏，以至于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免疫力低下，动不动就感冒发烧。
这一切，还不都是拜那孙强所赐吗？如今，想让我婆婆伺候他，想的美！别白日做梦了！”
见我发飙了，孙家的几个亲戚小声议论说：“这妮子，怎么能跟咱们这样说话呢？”
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我只知道，对待混蛋思维的人就得这样怼回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他们没人再敢提这件事了，一帮人悻悻地离开了。
7
本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可谁知没过几天，两名镇里的人又找上门来，很显然，他们是受了孙家亲戚的委托。
他们说，只要我婆婆答应照顾孙强，宣传部门的人会联系县里、市里的媒体，大肆报道这事儿，再次将我婆婆树立成一个有着大爱大义的名人典型。
婆婆淡然地说：“我压根就不需要这些荣誉，更做不到要放下恩怨，去照顾一个曾经伤害过我的仇人！”
见婆婆不为所动，他们不死心，又拿出手机，搜索出一些关于“嫂子大义照顾瘫痪小叔”的报道，给我婆婆看，想用网上的这类新闻打动她。
我在一旁忍不住说：“拜托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请不要再用道德绑架人好吗？我婆婆虽然善良、有爱心，但善良也是要分清对象的。
那些新闻里，的确是嫂子有大义照顾小叔子，但最起码，那些小叔也未曾对嫂子做过恶吧？”
几句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这事也就只好作罢。
8
更可笑的是，几天后，不知打哪又冒出个自称是孙强堂弟的人。
那天，他脖上挂个拇指粗的大金链子、开着一辆白色大奔，气派派地将车停在了婆婆家院子门外。
跟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两个戴着墨镜、纹着“大花臂”的跟班，手里拎着几盒营养品，说是孝敬我公婆的。
来人自称叫孙大鹏，是孙强的堂弟，自己做着很大的生意，在迪拜还有很多客户。
哎妈呀，听得我小心脏一颤一颤的，满眼崇拜地望着他，我公婆更是张大了嘴，一脸惊愕。
孙大鹏唾沫横飞地介绍完自己后，就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我们推广一个大项目，绝对是无本万利，还能保证让我们全家发大财。
一听说有钱可赚，我更来了精神，赶紧洗耳恭听。
孙大鹏说：“如今最赚钱的项目一定是跟网络有关的，知道现在网上什么最火吗？拍小视频啊！
你们首先下载一个视频软件，然后注册，之后，再将我堂哥孙强接到家里来照顾，每天上传几段照顾他的视频。
这期间，我帮你们联系媒体，将“嫂子照顾瘫痪前小叔”这事儿大肆宣传报道。”
他说，经过媒体的宣传曝光后，我婆婆很快就会成为网红，视频也会聚拢来更多的粉丝，当粉丝达到一定数量时，我们就可以接广告赚钱了。
孙大鹏说完，我问他：“如此赚钱的事儿，你咋不去做呢？”
“唉，我做的生意可比这个大得多了，再说了，咱们以前不都是亲戚吗，有钱赚的项目当然要先想着自家人了！”
“拜托，孙老板，您还是去帮你家其他亲戚脱贫致富吧，我家不稀罕，何况我婆婆又不想成为网红，是吧，妈！”
“对，对，我儿媳妇说的没错！”
“真是不懂好赖的一家人！”孙大鹏起身，夹起包气冲冲地走了。
离开时，他还顺手拎走了先前说是拿来孝敬我公婆的那几盒营养品。
孙大鹏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他那辆白色大奔的车身上，不知是被谁家熊孩子用什么东西划出了几道明显的刮痕。
他哭丧着个脸，气急败坏地训斥他那两个兄弟：“为什么不在外面帮着看好了车，这下完蛋了！这租来的车得赔人家多少钱啊！”
9
曾经来过的几波说客都未达到目的，后来大概也就死心了，没人再来继续“骚扰”我婆婆了，生活又重新归于平静。
不久后，我倒听人说，如今，孙家的亲戚们都争抢着要照顾孙强，原因是，他们听说孙家的房子要拆迁了。
当时，孙瘸子在世时，就已经将房子加盖成了三层小楼，足足有500多平，如果拆迁后，补偿款应该是不会少的。
后来，我还听到有人嘲笑说我们家人都是傻子，说如果当初我婆婆同意照顾孙强的话，或许如今她真的就已经成为网红了，说不定还能得到那笔拆迁款呢！
昨天，我问婆婆：“妈，您后悔当初没答应做那个“网红”吗？”
婆婆笑笑：“我才不稀罕那个用道德绑架来的什么“网红”呢，我只想把自己的善良，交付给最值得的人，而有些人，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原谅他！”
是啊，我想起了一句话：如果一些事情你未曾经历过，就不要逼着别人去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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