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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那个夏天的夜晚

小说 那个夏天的夜晚

作者: 襄阳渔夫 | 来源:发表于2017-09-12 14:21 被阅读126次
    小说 那个夏天的夜晚

        文/徐伯羽

    电影开演了,是京剧《龙江颂》。江水英很漂亮,瓜子脸,牙齿又齐又白。看了一会儿,建华说不好看,想出去喝水,他不愿老听依呀依呀的唱。

    挤出人丛,我们在街上转了一圈,家家门都关着,都看电影去了,只有茶馆里的灯还亮着。茶馆的陈老头一个人躺在竹躺椅上歇凉,闭着眼睛用他那有大半寸长的小拇指甲剔着他那焦黄的大牙齿。我们轻轻进去,葫芦瓢在水缸里浮着。喝了水,我们向河边走去,河边寨子里是队里的菜园,我们想吃瓜。

    园子里很安静,只有看园子的米丫头一个人在园子小屋里吸烟,烟锅一闪一闪的,和不时传出的几声咳漱声。我们顺着水沟爬进园子,一人摘了几根黄瓜又爬了回来。河边很凉快,两岸是黑黪黪的芦苇套,阴森森的很怕人,只有西面三汊口上的抽水机站在日夜轰响着抽水。在河边吃完瓜,建华扔了瓜屁股说又想吸烟。

    村里只有理发匠阿庆嫂郭德贵家和大队妇女民兵连长张翠荣家有香烟,张翠荣丈夫大功在城里当工人,郭德贵不光理发还带劁猪,一只狗叫一样的牛角号一出门就吹,很挣钱。工作队胡队长来了后,说他劁猪是搞资本主义,只准他理发不准他劁猪了。阿庆嫂家有两种烟,干部来了是两角五一包的“鸿雁”的,一般客人来了是一角四一包的“万山”的。郭德贵家就在街中间,菜园子紧挨他家后院,院里种有桃树和梨树,每年都结的很多。前年麦黄桃熟时,我和建华悄悄摸了进去,想摘他的红尖鲜桃。我们约好,建华上去摘,我戴着草帽蹲在一边望风。如有人来就摆一下头。建华刚上去,旁边不知什么响动了一下,我以为有人来了,便忙摆了下头,建华见草帽在动,慌忙从树下跳了下来。急忙间不小心落在一个破瓶子上,脚给割了个大口子。他忍着痛跳了出来,血流了很多,瘸了好长时间。后来阿庆嫂在后面打了围墙,里面又养了狗,一有动静狗就叫,就再没人敢打主意了。因后院有狗,我们不敢走后门,来到前门,前门也上了锁,阿庆嫂一家都看电影去了。我们又来到张翠荣家,原以为她也看电影去了,还好,张翠荣家灯亮着,她没去。门开了,张翠荣一人在家,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做针线。她上穿一件花背兜,下穿一个短裤衩,胸脯和浑圆的胳膊把背兜胀得鼓鼓的,大腿又白又粗。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脚不知放哪里好。她笑着起身给我们拿烟,我不吸,建华吸,建华有烟瘾。给我们拿烟后,张翠荣又回到床上盘腿做起针线来。和江水英一样,张翠荣也是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很甜。张翠荣是前年嫁到我们队的,胡队长来了后提拔她当了大队妇女民兵连长,每天在大队值班。张翠荣本来就白,不下地干活了,脸蓄得更白里透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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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张翠荣家出来,只见一个人迎面走来,是胡队长。胡队长见了我们一怔,随即打了招呼,问我们为什么不看电影,我们说出来喝点水。胡队长说,都看电影了,他出来转转,现在是大忙季节,要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严防阶级敌人破坏活动。说罢又转身朝菜园那边去了,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我们有些奇怪,胡队长明明是来张翠荣家的,怎么忽然又不去了?我们有些纳闷,决定躲在一边看个究竟。果然,胡队长见我们走了,不一会儿就又折回来了,快步走到张翠荣门前,瞧瞧四下没人,便敲门进去了。我们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从门缝向里瞅去,只见胡队长正搂着张翠荣在亲嘴。一会儿灯息了,两人躺在了床上,床上一阵咯吱咯吱声。……

    胡队长是公社卫生院医生,叫什么名字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大学生,人们都叫他胡大学。胡大学医术很高明,特别对妇女不孕症有独到的研究。土桥大队一妇女患了不孕症,多年不育,闻胡医生大名,求治门下。一番诊断,开过几个方剂,吃下几剂方药,胡医生说快见成效了,要先试试。一番云雨初试,不孕妇病好了,孩子也怀上了。不孕妇感激不尽,高兴之余,对丈夫说,多亏了胡医生,才治好了她的病,让她有了孩子,又说了让胡医生初试的事。丈夫不听便罢,一听眼前一阵发黑,一下晕倒在地。胡大学犯了错误,给派下f来当了农业学大寨工作队。

    胡队长是坐了大队去接他的拖拉机来的,自行车和背包都放在拖拉机上。胡队长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大力推广双季稻。

    稻子由一季改两季,说起来是好事,但早稻太早,秧苗不长;晚稻太晚,收割时已近寒露,弄不好莫说两季,连一季也抓不住。去年已开始试种,早稻歉收,晚稻几乎无收。签于去年的教训,干部群众都不愿再种,抵触情绪很大,别脖子队长道旺顶得很紧,和胡队长吵得很凶。但胡队长还是坚决要种,胡队长说,双季稻是社会主义新生事物,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谁要阻挡,就一定要被碾得粉身碎骨。因胡队长是公社派来的,工作队代表公社党委,干部们都不敢明确表示反对意见,最后由大队书记马学志和了稀泥折了衷,表态说,双季稻是农业学大寨的战略决策,搞不搞是态度问题,搞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要端正态度,今年还是要种。部分种双季,部分种单季,待成功了再全种双季。

    工作之余,胡队长也常给人诊脉看病。这天,张翠荣也和几个妇女一起来找胡队长看病,胡队长在众多的妇女丛中一眼便罩住了张翠荣。当张翠荣伸出雪白的手腕让胡队长号脉时,胡队长用双手紧压着张翠荣浑圆的脖腕,眼睛直勾勾的紧盯着张翠荣鼓满的胸脯。张翠荣也杏眼含露,微笑着盯着胡队长。第二天,工间休息时,张翠荣在树下奶孩子,胡队长检查生产转过来了,笑着过来逗孩子。孩子在张翠荣怀里吃着奶,胡队长用手指在张翠荣奶子上轻轻揪了一下,然后又在孩子脸上轻轻弹了一下,孩子松开奶头望着胡队长直笑,张翠荣用眼漂了一下胡队长,也笑了。没多久,张翠荣就当上了大队妇女民兵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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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队长来后的第二件事,是彻底解决阿庆嫂郭德贵的劁猪走资本主义道路问题。

    郭德贵个子不高,胖墩墩的,见人笑得眼眯着。郭德贵不光会理发会劁猪,早年还贩过骡子马。因小时侯给姓孔的当过儿子,便和公社孔书记认了本家兄弟。孔书记一去,杀鸡宰鸭,鸡鸭撵得嘎嘎乱飞。58年大跃进时,又通过孔书记的关系给国家粮库搞加工。碾子磨七八盘,雇工七八个,骡子马一大群,很快富了起来。大女儿也嫁了省城的工人。59年61年大饥荒,到处俄死人的时侯,他又卖麸子又卖糠,还高价卖,一般人家还买不到。他卖出的麸子和糠都润坨坨的,是他事前在要卖的麸子糠里都扒开一个个窝窝,窝里都放上碗,碗里都盛满水,水蒸发干了再倒,这样麸子糠都给浸得润坨坨的,很拌秤。64年搞”四清“,孔书记垮了,工作队给郭德贵划了富农,他死活不依。又给他定为富裕中农,他还是不要,天天和工作队李干部闹个不休,李干部说他闹翻案,开会批斗了他几次他还是不服,仍和李干部闹。发《毛泽东选集》四卷,每户一套。只发贫下中农,不发中农,没有他家的。他一家大小都去找李干部闹,最后还是给了他。杭全娃家人少宽敞,李干部安排住在杭全娃家。全娃在运动中很积极,不管斗谁,他都起劲叫喊。全娃长过秃子,头部中间没得头发,但全娃是个“漂亮小秃”,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一顶黄布军帽将头盖得严严实实。郭德贵不光对李干部纠缠不休,对全娃也嘲笑挖苦,张口闭口“秃全娃、秃全娃”地叫。全娃告到李干部那里,李干部说他辱骂贫下中农,要他检讨。郭德贵说:“好、好、我检讨!我检讨!我喊他秃全娃他不行,我只喊他这一回秃全娃,下回不喊他秃全娃了!”

    “说不喊说不喊你又在喊!”杭全娃已带着哭腔。李干部说,老郭,你严肃点!

    “好、好、我严肃点,我保证只喊他这一回秃全娃,下回再也不喊他秃全娃了!”……

    大家都笑了,连李干部也笑了,全娃却蹲在一边呜呜的哭了起来。全娃个子瘦小,打又打不赢,只有气得直哭。

    “四清"一结束,大队便上报公社给他作了纠正,还是贫农。马学志和别脖子队长道旺都跟郭德贵关系很好,平时两家过什么事,郭德贵都明着暗着送礼,见了干部烟从衣兜里一根接一根往外掏,后来演《沙家浜》,人们都叫他阿庆嫂。阿庆嫂理发带劁猪,很挣钱,一天能挣十来块。对他劁猪挣钱的走资本主义道路问题,每次运动来都说说提提,运动过了照样干。而这次遇上胡队长,却对他认了真。

    对阿庆嫂的问题,胡队长在干部会上讲了几次,后又在群众会上讲。在这天的群众会上,胡队长又讲开了。他先讲了农业学大寨的大好形势,然后又开始讲老郭的劁猪问题。胡队长着重讲了一番老郭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严重性和危害性,最后严肃而又激动地指出:“……这牛角号,是资本主义全面复辟的进军号,是资产阶级全面进攻的冲锋号。我们要彻底砸碎这只进军号,彻底摧毁这只冲锋号,让资本主义复辟的黄粱美梦在吴家河子彻底破产……”

    胡队长讲了几次,书记马学志和别脖子道旺都没应声,更没采取什么行动,阿庆嫂照样劁他的猪,挣他的钱。胡队长火了,决定办郭德贵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

    学习班在街西小学里办。学习开始了,胡队长先讲过之后,便由阿庆嫂谈认识。阿庆嫂的认识开始了,阿庆嫂说:“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在学习班里可以得到解决。'毛主席又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在万恶的旧社会,我吃不饱穿不暖,八岁从河南要饭到襄阳。给人家当儿子,跟人学手艺,端屎倒尿,没读过一天书,没上过一天学,好不容易苦水里泡大,熬出师。解放后,托党和毛主席的福,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没有伟大领袖毛主席,没有党就没有我老郭的今天。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58年,我响应党的号召,下放农村,继续为贫下中农理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听着他自卖自夸的表白,胡队长有些气恼。说:“老郭,要好好认识你理发和劁猪的问题,要深刻认识你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严重性和危害性!”

    阿庆嫂说:“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秀毛主席又教导我们,要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贫下中农人人要理发,革命干部人人也要理发。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

    阿庆嫂软中带硬的顶撞,胡队长更加气恼。说:“老郭,理发确是贫下中农的需要,固然也是革命的需要。我说的是你劁猪,你劁猪挣钱进个人腰包,搞个人自发势力,是严重的走资本主义道路行为,你要深刻认识这个问题!”

    不管胡队长怎样气恼,阿庆嫂仍是不愠不火。阿庆嫂说;“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又教导我们:‘猪是农民的宝贝,养猪事业要有一个大发展,’‘贫下中农要养猪,要完成国家派购任务,要支援工人老大哥的革命建设。粮食要超《纲要》,过《黄河》,牲猪也要超《纲要》、过《黄河》。母猪不劁不能育肥,伢猪不劁长不大。所以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什么,放长线钓大鱼,毛主席什么时侯说过要放长线钓大鱼?”胡队长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那是《红灯记》里的鸠山,为了得到我们党的密电码,在杀害李玉和与李奶奶后,故意放出李铁梅,说要放长线钓大鱼,这是敌人的阴谋诡计。你老郭篡改毛主席指示,诬蔑伟大领袖毛主席。你要好好认识你的问题!”

    被阿庆嫂的诡辩弄得大光其火的胡队长终于抓住把柄,上纲上线起来。

    阿庆嫂一怔,稍显一丝惊慌,随即安定下来。“毛主席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不,你的问题性质已变了,已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了。现在你要深挖你的阶级根源!”胡队长严厉起来。

    阿庆嫂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毛主席又教导我们,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胡队长又一楞,阿庆嫂是在批评他不注意政策,继而又在批评他不谦虚谨慎。他怎么也没想到,阿庆嫂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名字也写不出,竟能背这么多毛主席语录,且一背就是两条以上,并滚瓜烂熟,极有针对性。一连串的毛主席语录轰炸,炸得胡队长不知所措,头脑发懵,慌乱间恼羞成怒,指着阿庆嫂大声说:“你、你绝对不是个纯粹的贫下中农!”

    “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阿庆嫂又准确无误的顶了上来。胡队长无计可施,下不了台,只得气急败坏地大声宣布散会,明天继续学习。

    "查一查,他一定不是一个纯粹的贫下中农!”

    ……

    夜深了,人静了,胡队长还在那里指着阿庆嫂的背影大声喊叫。

    胡队长要召开一次全体社员大会来彻底批斗阿庆嫂篡改毛主席指示,诬蔑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滔天罪行,但马学志书记和别脖子队长都不同意。他们说,郭德贵是纯粹的贫下中农,旧社会苦大仇深,没读过书是文盲,是万恶的旧社会造成的,虽然读错了毛主席语录,但本质是好的,对主席的感情是深的,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应该用说服教育的方式,帮助他提高阶级觉悟。毛主席说,允许犯错误,也允许改正错误。一想到阿庆嫂那连珠炮般的语录轰炸,胡队长便有些发怵,见支部又不支持,便决定再用交心谈心的方式,帮助他觉悟,对阿庆嫂进行最后的挽救。如果不行,就直接上报公社党委,由公安机关来实行专政,按敌我矛盾进行处理。

    接下来,胡队长天天找阿庆嫂交心谈心,启发他提高阶级觉悟和路线觉悟,早日回到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来。阿庆嫂虽然还是不断运用毛主席教导来软抗硬磨,最终还是经不住胡队长的上纲上线,害怕公安机关来对他专政而败下阵来。猪不再劁了,那支狗叫一样的牛角号也没再吹了,胡队长终于取得了胜利。

    尽管阿庆嫂没再劁猪了,但胡队长还是经常在会上讲。胡队长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要随时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要随时注意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再回潮。还是经常找阿庆嫂交心谈心,给他敲警钟。

    胡队长到公社开会去了,几天以后,胡队长回来了,还带回了电影。电影是朝鲜片《卖花姑娘》,是胡队长专门点的,为的是对大家进行阶级教育,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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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开演了,我和建华只看了一会儿就又离开了。《卖花姑娘》看过好几遍了,都看腻了。尽管那个卖花的朝鲜姑娘长得很漂亮,我们还是离开了,我们早就瞄好去偷抽水站的油炸虾米。三汊口上的抽水机一停,机口水池里便有很多小鱼虾窝在池子里,有虾米有鰟鮍,还有带刺的黄鮕,有时还有从下面坝塘里溯水而上的鲤鱼在没水的渠沟里扑腾着等人去捉。鲤鱼都是晚上溯水上凫,所以,夜里水一停,抽水机站的人就提着马灯沿着水渠去捡鱼。池里的小鱼虾都捞了,用油炸了吃,吃不完的都放在厨柜里。晚上放电影,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机会。

    我们顺着河边走着,前面河边一团黑影,是阿庆嫂在下鱼钩。没劁猪了,阿庆嫂白天理发,晚上常在河里下钩钓鱼。三汊口水深,水下的泥沙里有黑鱼和老鳖。他晚上下,早上收,钓上来的不是黑鱼就是老鳖。阿庆嫂钓鳖很有一手,他不光用鱼钩,还用缝衣针,喂子是猪肝,衣针别在猪肝条里,老鳖嗅着腥味儿便咬上来,将肝条吞下,衣针就横在肚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早上便给乖乖地拽了上来。我们蹲在一边没有做声,阿庆嫂下完钩就走了。当我们起身正要向抽水站进发时,迎面又急匆匆走来一个人,是胡队长。他也正朝河边走来,猛然间又遇上我们,又问我们为什么不看电影,不接受阶级教育。我们脱口而出说看过几遍了,看够了,刚出口猛觉失言,但已晚了。

    “什么,够了,怎么这样没有阶级感情?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回去要好好认识!”

    我们忙说马上就回去。胡队长批评我们几句后,就朝芦苇套那边去了。等胡队长消失在芦苇套里,我们这才向抽水站摸去。到了抽水站,只见机房里灯亮着,两台八十马力的大柴油机在轰响。值班的老谢喝了酒,已在机房门口竹床上睡着了,正打着响亮的呼噜。不远处厨房里黑咕窿咚的。我们轻轻走进厨房,推开门,一股浓浓的油炸虾米香扑鼻而来,厨柜里正放着焦黄喷香的油炸虾米。我们抓了几把塞进嘴里,正好柜子里还放着一盆凉好的茶水,又咕咚咕咚饱喝一气,这才将剩下的虾米用一张旧报纸包好,席卷而去。

    在河边吃完虾米,吹了一会儿凉风,建华抹抹嘴又想吸烟了,又想上张翠荣家。

    前面又看见胡队长了,和他在一起的正是张翠荣。他们正从芦苇套里出来。黑暗中两人相拥着挨得很近,还拉着手,快到村口时才松开。我们怕被胡队长发现,又要批评我们没去看电影,不接受阶级教育,没有阶级感情,就忙躲在一边。就在这时,胖墩墩的阿庆嫂郭德贵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笑嘻嘻的和他们打着招呼。

    “啊,是胡队长,这么晚了还在检查生产?”

    胡队长一楞,随即一阵慌乱。“啊,是老郭!是、是,……这天真热!……”

    "天是热呀,可那芦苇套里可是凉快呀!毛主席教导我们,只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要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哎,胡队长,可要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哪!”

    “啊、啊,那是、那是,要时时绷紧这根弦。好、好、老郭,明天再谈吧!……”黑暗中,胡队长支吾着离开了,张翠荣也快步回到自己家。

    从那以后,胡队长再没有找阿庆嫂交心谈心了,倒是阿庆嫂郭德贵天天缠着去找胡队长交心谈心。胡队长不是说要开会,工作忙,就是推说还有其他的事,你的事改天再谈。再也不提阿庆嫂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事了,也不再时时提醒阿庆嫂要随时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了,阿庆嫂又明着暗着在劁猪挣钱了。阿庆嫂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只办了一期就没办了,可什么问题也没得到解决。

    胡队长和张翠荣的事还是被人反映上去了,听说还不是阿庆嫂反映的,而是别脖子队长道旺反映的。因别脖子老和胡队长闹别扭,胡队长向支部建议撤换他,别脖子道旺才向公社反映的。就在暑假结束,九月开学的时侯,胡队长卷起背包转点了,离开吴家河子到别的大队去了。和来时不一样,胡队长是一大早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驮着背包悄悄离开的。

    胡队长走了,阿庆嫂还是理发带劁猪。见了干部还是从衣兜里一根接一根地掏烟,那支狗叫一样的牛角号还是一出门就吹。张翠荣还是大队妇女民兵连长,还在大队值班。还是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很甜。

    2008年五月于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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