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 山
——平棘酒徒
自从听说南方闹起了暴动,许多穷疯了的泥腿子们砸明火,抢大户,打乡绅分田地,学义的姥爷就发了愁,整天长吁短叹:“
哎呀!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世道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一伙又一伙的穷棒子成群结队地闯入人家大户人家家里,又砸又抢,烧地契,占田产……
怎么就没有人管得了呀,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呀,
老天爷呀,
难道真要掘了富人的活路吗!
北方没有事,姥爷的心里却总是感到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灾祸将要降临,却又不知道灾祸什么时候会来,又不敢想象灾祸要是真到了会是什么样子。
他总是认为家乡的人还是比较淳朴的,也许不会闹腾起来,就是闹起来了念及乡里乡亲几辈辈的恩义,一代代的交情还有同姓同宗的血脉总会比南方那些看了洋人的书,受到了洋人蛊惑的家伙温和一些。
也许会温和,也许会更残暴,曹丕和曹植还是亲兄弟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些贪婪又胆怯的人抢了别人的东西又害怕报复,天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常常会半夜里突然醒来,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哎!想着祖宗留下来的产业突然有一天就化为乌有,他总是十分心焦,又无可奈何!
1945年,抗战胜利了,全国一片欢腾,蓝天上碧空如洗,和平的光辉普照着神州大地。姥姥是旗人,非得要去燕京走一趟,看看那些多年不见的亲友,无奈姥爷只好她带着和两个闺女,开启了北上之旅。
幽州重逢,大家都很高兴,饭后茶余当然
会去京城里逛逛,看看地坛庙会,赏赏燕京十大景。
大家一直玩得很开心,姥姥带着两个闺女总是说呀笑呀,整天也合不拢嘴,没想到看着
满城的繁花,姥爷却吟起了古诗——「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大家一时无语,只是姥姥轻轻踩了他一脚。
那时,北平城里也是有照相的,只不过洗出来的照片是黑白的,他们照完了全家福后,姥爷不知为何愣是非得要带着大家往煤山走走。
看到了吊过崇祯皇帝的歪脖子树,姥爷盯着两个闺女冒出一句——「汝何故生我家」,弄得大家面面相觑。
这下可把姥姥惹急了骂了他一句:“大白脸,苦楚纹,吧里说话得罪人。”
姥爷是一介草民,有时却也谈起葛命和战争。那天,他不无忧伤地说:“所有的社会变革,所有的战争,总是会有些人倒霉的。
即使是正义的战争,比如武王伐纣,也有不少商朝的子民血泪成河。
即使是统一祖国的伟大战争,比如秦灭六国,也会让无数的儿郎埋骨荒野。
其实,天地之间的事从来都是这样,无论是大雪封山天地间茫茫白雪;还是黄河泛滥中原大地水天一色;亦或是星火燎原,浓烟烈焰笼罩整个原野。
任何一种事务的强势统一,都是另一种事物的覆灭。胜利者在尽情的狂欢,失败者在绝望的哀叹。
金钱和权势,拥有者,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失去者,饥寒交迫,哭天抢地。古人的诗就是这样写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天街踏尽公卿骨!甲地朱门无一半。
好在姥爷走得早,刚把日本赶走,没两年他就走了,他看了一辈子的书,竟然没有给孩子们留下一句有用的话,快咽气时就说了一句话:“哎!……我……我……我……这……这这就走了……也……也也……没什么……要要要说的……哎!(你们)好自为之吧!”
…… 儿女们失声痛哭,姥娘却十分淡然,也许她深知,人之将逝,如水之东流,花之调落,戚戚然,莫奈何也。
……几十年的恩爱时光,如一缕烟云随风飘散,只是梦里依稀能看到他那儒雅英俊的模样,听到他那热切又遥远地一次一次的呼唤。
也许是,他在那边,太冷,太孤单,也许是他在那边也同样地,睡不着觉,吃不好饭。
她总是说:想早点过去和他做个伴。一年后她也走了,离开了人间,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哎,后来想想,姥爷非得去煤山,看那崇祯皇帝殉难之处,或许是因为他做为地主,并不是自己无能,也不是自己有什么罪过,将来却要被一帮从前他踩在脚下,对他摇尾乞怜的佃户毁掉家园,夺走田产,辱骂殴打。
他感觉对不起那些吃尽了千辛万苦攒起了这些家业、对他抱以厚望的列祖列宗,他心里无限苦闷,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此情此景他和崇祯一样的心情,一样的际遇,不免其悲想近,其心相通。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是的,虽然他们身份有天壤之别,虽然未曾相见,也没有共生一个时代。
哎!知道了,姥爷是凭调一下古人,叹一句今世之事,倒一肚子的苦水,怨一声苍天无眼,发一下无可奈何的感慨。
——虚构,并无真言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转载需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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