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不愿叫他艺术家,这个时代各种各样自诩为艺术家的人太多了。我更愿意叫他手艺人,手艺人是一种古老的职业,是有着工匠精神的人。
今日在网上闲看,无意中看到一老者弹古琴。73岁的他,白发,微微弓着背,他弹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边弹边吟诵。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
他是成公亮(1940年-2015年7月8日),男,江苏宜兴丁蜀镇人,古琴作曲家、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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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
1956年,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古琴班,先后师从梅庵派大师刘景韶和广陵派大师张子谦,更多地继承了广陵琴派的风格。
1960年,二十岁的成公亮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附属中学的古琴班。
1965年,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理论作曲系。
古琴作品
《文王操》、《遁世操》、《忘忧》、《凤翔千仞》、《孤竹君》、桃源春晓、明君、忆故人等;
将瞎子阿炳的二胡曲听松改编成琴曲;
最重要的古琴套曲《袍修罗兰》,应星云大师之邀,根据台湾愚溪先生获得金鼎奖的同名小说改编的乐曲,8首70分钟,费时3年,过程是异常艰辛的,当他写到第6首时候,惊见头发都白了;
与尼泊尔琼英卓玛(出家人)合作古琴曲梵呗;
8张专辑。
古琴风格的转变与形成
1986年,机缘巧合他去德国演出,去德国十三个城市举办古琴独奏音乐会。1989年,应邀又去了一次,在德国二十一个城市巡回演出。这两次去德国,他的生活以及对古琴的看法,就换了一个局面。
传统古琴的每一个谱字,代表一个音,它们摆在那里,是平等的、均衡的。他重视节奏,句与句之间对比很大,强调强弱的对比、音色的对比。这些东西传统的古琴里面也有,但不那么明显。这些都不是传统古琴音乐的特征,主要是西方音乐的影响。
其实这也传承自他的老师张子谦先生,张先生的风格特点,是自由和不均衡的节奏。音乐最重要的手段不是曲调旋律,而是自由跌宕的节拍节奏变化,是琴曲乐句频繁的速度变化,吟咏式的节拍节奏自由跌宕、摇曳动荡,有一种充满动感的、自由自在的“律动之美”。成公亮说,“这种表现音乐的手法很少见,这是我最近几年的分析和认识,而在五十年以前,体会是不深刻的。”
他高中时代的同学这样说,“经历分到贵州、调到济南、转到南京,辗转多地,后又经历婚变、丧父之痛,公亮兄其实颇有些郁郁不得志,但是尽管如此他肩负了为人父、为人子的责任。”
也许生活给他的磨难与痛楚,都化成了那充满激情的琴声吧,他的琴声有一种自我燃烧的气质。
明琴忘忧与唐琴秋籁
他说,在文革前后,有十五年没有弹琴,恢复弹琴是在“文革”末期。
1976 年,在北京,托吴景略先生帮他找一张琴。后来吴先生拿来一张明琴给他看。他就买了下来,八十块钱,相当于他一个半月的工资。他给琴起了个名字叫“忘忧”,就是忘记忧愁的意思。得到“忘忧”琴后,慢慢恢复了弹琴。
但他真正把精力放到弹琴上,是在得到唐琴“秋籁”以后。1985 年,在山东济南,一个老中医送给他的,一具残破的古琴。他把它修理好了。它来自于一千二百八十二年前,唐玄宗开元三年。难怪他的琴声,有大唐的气韵。
“秋籁”的意思是“秋天的声音”。这个名字体现了中国一切传统艺术的哲理:与自然相融合。
弹琴与教琴:我是不太愿意教琴的
文革期间他在山东省京剧团工作,1984年调入南京艺术学院,一直在那工作直到1997年提前退休。
在南京艺术学院任职期间,1984-1997,他经常在宿舍或家里开小型家庭音乐会,把客厅当教室,师生席地而坐,坐不下的蹲在桌子下面,弹完琴大家聊天,聊一两个小时。这些人很多不是学琴的,只是听琴的人。包括学校老师、老师的朋友、同城艺术家、古琴业余爱好者等。
除了在学校教琴和做学问,他不参与物质回报丰厚的商业授琴。在自己简朴的房间(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秋籁居”)里为那些古老的琴曲打谱让它们再度传世,他还一人一琴走访了许多国家,收获了世界各地的知音,他与世界各国的音乐家合作音乐,特别是德国的音乐家和印度的音乐家。他说,德国人很喜欢音乐,在很小的镇子上也有音乐家在那里居住。他常常听印度的音乐,认为印度的音乐非常丰富。他说,我对琼英卓玛的音乐很崇拜,对她的人格也很崇拜,他与来自尼泊尔的出家人琼英卓玛合作了梵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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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传琴的方式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我没有想过应该怎么样,应该不怎么样,很多人跟我学琴,也就是一种机缘。我是不太愿意教琴的,看这个人还可以,像我这个年龄,有几次交往,就大致知道他是什么状态。有的人一看就是装腔作势的,光讲理论、手上不行、没有音乐感的,我是不会教的。
他说,台湾的学生,给我的印象,学习非常认真,非常尊师。如果你在南华大学校园里,遇到一个陌生的学生,他都会跟你打招呼,说老师好。这在大陆是不大可能的。
精神内核
他佝着身子坐在琴前,那里刚好只够安插一人一凳。没有扶盏呷茶,没有大谈琴学与禅,也没有更衣焚香,这是他弹琴的日常。
“我讨厌装腔作势。”成公亮说,“我见过很多好古琴的人,组织里的协会里的,名头都很吓人,他们喝高级的茶,坐讲究的座位,讲很多哲学的话题,显得高深莫测,但到最后终于弹起琴来的时候,却让人听不懂,或者说一点也不好听。”
也许在成公亮看来,古琴只是一门手艺,是需要每天操练的手艺。古琴是日常,而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他退休之后,名片上上印着“南京艺术学院退休教师”,与古琴无涉。
归去来兮
57岁时,他选择了提前退休。
退休后,每天在家里休息,每天上午去公园放风筝。
退休后,他坚持弹琴、教琴、创作。他先后在扬州大学、台湾华南大学、湖南师大、天津音乐学院,母校上海音乐学院等高校教琴、开讲座,学生遍布海内外。
退休后,他每年都去浙西山谷里的村子里避暑,过一段采菊东篱的日子,他内在的精神特质是靠近东晋陶渊明的。
陶渊明40多岁时,上司要来例行审核,他不愿意遵守官场那套繁琐规矩,穿着正装,去点头压腰。当场就手写了份辞职报告,留下一篇《归去来兮辞》,就打包回家去了。
他心爱的古琴叫“秋籁”,住的地方叫“秋籁居”,作品网站叫秋籁,散文集《秋籁居闲话》,口述回忆录《秋籁居忆旧》,其中的精神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是一以贯之的。
成公亮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15年7月8日17点39分去世,享年75岁。
后记:那一年的盛夏八月,他带琴去了浙江长兴的山村顾渚小住,寻找编曲的灵感与突破点。这一年的盛夏,我在浙江西湖边的山谷里,听那琴声,和着窗外那蝉声,如同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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