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

01.

奶奶总说:“老大傻，老二奸，奇怪无比是老三。”那天在田里割稻她便说了这句话。

我瞅着她，卷起衣袖手，叉腰挺起胸膛:“您可真是一派胡言呀，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大了就胡言乱语的呀。”

奶奶嘿嘿的笑，用镰刀轻轻拍了拍我的屁股。“赶忙割，天快黑啦。”

我冲着她竖起两根手指，这是我跟奶奶的暗号，示意她今天要拿两个好吃的玩意儿犒劳我今日一天的劳作。

奶奶撇撇嘴说:“一就足以，一就足以，莫贪心，莫贪心呀。”

我吐着舌头，拉下眼皮子说:“您那些个玩意儿啊，再等发霉了，您就知道心疼咯。”

幼时除了上学其余时间便是跟着奶奶劳作，奶奶种得一手好稻，方圆十里奶奶种成的稻谷最好，米粒大，稻谷满，长得高高，都快赶上小时的我。

奶奶虽上了年纪可她身体硬朗的狠，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只要她能做到的事绝不依赖别人。奶奶最喜欢谷子熟的时候了，每到谷子熟的时节，奶奶都特别开心。

夜的轻纱不知不觉遮掩过来，安详的夜，吱吱的婵，澄澈的夜空点亮了晶晶的星灯。我跟奶奶赶忙收拾回家。

奶奶的宝物有很多，有“梅子，李子，桂花糕，麦芽糖，红豆酥饼，米糕...”一进家门我便喊奶奶给我拿，奶奶说吃完晚饭才能给。

我不乐意，鼓着嘴跺着脚缠着奶奶嚷嚷个不停。奶奶又唠起“馋咬腮，瘦咬舌，不胖不瘦咬腮掰咯。”走进屋里做饭菜去了。

我也惯了奶奶这作风，每次吃晚饭前奶奶都不乐意拿小玩意儿给我吃，怕我吃饱了，不吃饭菜，长不了个。我跟着奶奶进屋里，一贯的奶奶炒菜我烧柴。

奶奶算是厉害的人，炒的一手好菜，种的一手好稻谷，最佩服的还是她的生活态度，这些年来在村里头为人处世也算面面俱到，不过她是个受不得一丁点冤枉的人，从小我就很少见奶奶动过气也很少看她为啥事犯愁。

02.

晚饭后奶奶给我拿了红豆酥饼跟米糕各一样，还掰了一小块麦芽糖给我。别提我有多乐了，那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上这些个东西，而且奶奶的还都是些好货，只是奶奶从来不舍得吃，她都是用罐子封好存起来。

记得有一次天气反潮奶奶藏的宝物都发了霉。“啊，真是可惜了了，可惜了了。怎么就都潮了呢，早知道我就多塞几个给三儿吃了。”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奶奶叫我三儿。从那次之后但凡奶奶每次给我拿零嘴，她都会多拿点儿，虽然嘴上总说着一就足以，奶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却舍得多塞些许给我。

在众多子孙里，奶奶也最疼爱我，容不得我被欺负半分。

我们孙俩在院子坐着，奶奶拿着竹扇一上一下，夏日的蚊子实在烦人，嗡嗡嗡的在脑瓜子旁吵闹，我变得烦躁。站起来大吼“烦死人了，嗡嗡嗡的。”这么一喊本就炎热的夏日更是火热了起来。

“哎呀，你这毛孩儿，咋这么没耐心的呢。”奶奶用竹扇拍拍我的头，又挨去了椅子旁示意我坐下。“脾气这么爆，你看就像你那爹，真的是。”奶奶又用竹扇在我四周挥上挥下，我趴在奶奶的膝盖上。

“奶奶你最喜欢谁呀。”

“奶奶最喜欢三儿呀，你是奶奶的心尖尖呀。”

“奶奶要是等我过几年长大了要去城里上学了不能陪您了咋办啊。”

“没事啊，奶奶在这等你回来，等谷子熟了你就回来了，回来跟奶奶一起割谷子，奶奶还拿宝物给你这小馋猫。三儿放心的飞，奶奶一直在这儿等你回来。”

“奶奶，三儿不想长大，不想飞，不想去城里，想陪着奶奶，三儿也喜欢奶奶，三儿不走，三儿不走...”我就这样念着念着便念到了梦里。

我梦见再小些的时，爸爸把我从城里带回来，第一次见到奶奶。

她长着一头银白色的短发，经过流水般的岁月，奶奶的脸上已有许多皱纹了，说起皱纹还挺有趣呢，奶奶额头上的皱纹像个“三”字，眼角的皱纹像鱼尾巴，下巴上的皱纹像个“王”字 。

奶奶整天乐呵呵的，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我刚到老家不久上学那会，有一次我放学回家，一群男孩儿搁后头喊:陈小妞陈小妞偷东西的陈小妞。我便跑了起来，想赶紧回家，免得听着这些不快的话。不料半路遇到奶奶，奶奶问我出了啥事急急忙忙的，随后又听到了后头的喊声，奶奶拉着我的手走。

到家时奶奶拿着竹编唤我坐下，我以为她要唆我一顿，可她只是轻声的问:三儿，告诉奶奶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的道来，我说今天在班级有个同学不见了些吃的，然后在我包里找到了，说是我偷的，可是我没拿，但是在我包里，我说我没拿他们不相信，我还跟那人打了一架，但是他们不依不饶非得说我偷了。

奶奶赶忙问我:打架伤哪了没？挨打了没？疼不疼？奶奶一边问一边到翻着我的衣袖裤子瞅。

我说:“奶奶我没事儿，只是他们讨厌得很。不依不饶的，后来气得我把那些个东西全丢垃圾桶了。”

奶奶摸摸我的脑袋说:“受委屈了三儿，没事奶奶在呢，奶奶给你撑腰，你只许腰板挺得直直的。”

后来奶奶去了那个男孩的家里头，听说奶奶带了些贵重的礼品过去，告诉对方“三儿不稀罕那些个东西，我们家有的是，以后在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这是点登门拜访的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些个礼品是奶奶花了大半年积蓄买的，只为了给我撑腰让我把腰板挺直。

03.

第二天醒来时，奶奶已经在做早饭了。用完餐，我便去上学，只是这日子越来越快，快到我要毕业。

没过多久，我便被爸爸接去城里上中学了。我一直记得我走的那天，奶奶依旧乐呵呵的，笑起来她的“三”形的皱纹还是那么明显，她还是那么和蔼。

她对我说:“做人首先应该是善良，其次应该诚实，但最重要的是不要相互遗忘。”十几年过去了我一直记得奶奶说的这句话。

从那次过后见奶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越发珍惜跟奶奶在一起的时日，每次我见到她我都会问:身体状况如何，那些重活粗活就不要自己动手了，能叫人帮点儿就让人帮点儿，不要那么犟，我一直叮嘱她，她是老人家了，上了年纪了，要爱惜点自己的身子，累活脏活不准干。

可每次一返城里便会听到村里人说三儿啊，你家奶奶又在井口打水啦，你家奶奶又下田监工啦，你家奶奶又走好几里路去摘果子啦....

奶奶还是不听我的，她总喜欢走出门，去这去那干这干那，最开始我不理解，该好好享福清闲的年纪为何总是折腾自己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奶奶热爱生活的方式，她想再还能走能动时自己去看去感受去体会。

后来成年之后忙学业忙工作好几年没回去过。

时隔几年我终于又回到奶奶的院子了。院子多了块小小的土壤种着油菜，还有一个藤架上面缠着瓜果。奶奶躺在屋里头，听说打从她不能走动起便不怎么笑了，只是很安静的躺着。

我推开门，奶奶看到我。“三儿啊”她那“三”形皱纹更深了，她笑着。

“奶奶，三儿回来看您了。”

“你可知这麦子熟了几回了？”

“奶奶别伤心，乖乖听三儿说，走路不许急，慢慢慢慢走；奶奶不可小气，要对自己好点儿；奶奶不许逞强，累了就去歇会儿；奶奶不要想念，只要三儿念您就行；月儿圆，萤虫闪；三儿想您了，奶奶乖乖等三儿，奶奶不着急，三儿回家啦。”

“奶奶可算等到你回来了，这麦子熟透了，你可算飞回来了，奶奶也该落地了。馋咬腮，瘦咬舌，不胖不...”

作者:七里安

时间:2020.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