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系列·散文】
家的名字叫清江
我的体内安置着一个梦幻的故乡,她的名字叫清江。
——题记
山是绵延的山,水是柔软的水。这里的山,正如铁凝说的那样,是一河的女人。她们千姿百态,尽情的裸着自己,不害羞不扭捏,全是那令人敬畏的自然之态。斜着的肩,侧着的髋,岔开的笔直的双腿,圆滚滚的大屁股,平坦的小腹,隆起的乳房,朝天的脸面,是那山的全部面容。而这里的水,恰似柔和的长布,轻轻地穿梭于女人或柔滑或粗糙的臂膀上、大腿上,缠在女人平坦的小腹上,涓涓地流出无与伦比的简朴与温柔。
就是在这样的山里、这样的水边,生活着一群透明的、率性的清江人。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以睡意朦胧的姿态,撑起大山庸懒的躯体,当通向水岸的青石板上,那些夜露开始细腻的轻吻女人们柔软的脚掌,浣衣的小调儿像以往的每个清晨一样如鹅绒般漂浮在水上。清晨的河上、山间,总是罩了一层轻纱,就像准备梳洗的大姑娘,羞羞答答地用衣裳遮着脸不敢见客。大大咧咧地反而是那些前来浣衣的女人。一篮子一篮子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股脑儿丢在河里,微微的荡漾着,极慢极慢的散开成花的形状。女人们也不管,掬起一捧捧清水扑向脸面,有的甚至蹲下身子,将整个脸都浸入那清冽的水中,微微摆着头,像是享受一曲极其放松的名曲。等到天色稍微变亮,女人们便一个接一个挽起裤腿,轻轻地下了河。那些浮在水面的衣服,俨然成了她们即兴表演的工具。数不清的花花绿绿灵巧的翻飞在女人们的手上,不停地变换着形态,水花四溅中,花花绿绿排着队似的跃进篮子里,不一会儿篮子便满满的跨在女人的胳膊肘儿上了。待到女人们走到没影儿,山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亮出脸面来。她们或躺或坐或立,有的露出光洁的手臂,小心翼翼拨弄自己凌乱的发梢;有的翘首踮脚,像是等待丫头们儿的胭脂水粉;有的低着头侧着身摆弄着齐踝的长裙,似乎想要舞尽人间山水奇画。
七八点的时候,山里高高低低的烟囱极其默契的冒起了白烟。女人们早已不是早晨浣衣那副摸样,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耳根上、手腕上、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些银白的花样儿,腰上也系上了彩色条纹的或牡丹花儿的围裙,一边在灶上炒着菜,一边和往灶里添木柴的婆婆说着话儿,时不时拿起筷子用舌头舔舔咸淡。偶尔朝屋里玩耍的小孩子喊两声,那小孩子便立马跑出去摘两根葱儿洗好了拿进来。那时家家户户的门前总是圈了块儿地,种上些嫩白的小葱、青青绿绿的茴香叶或几把粗粗壮壮的韭菜。屋后的走廊里围上破旧的捕鱼网,开出个大洞作门,大群大群的鸡鸭们,在屋前屋后信自踱来踱去,一派悠闲的模样儿。
此时,男人们提着装得满满的鱼篓子,一路欢声笑语的回来了。孩子们立刻奔了上去,以一种顽皮的姿势攀上男人们裸露着的被阳光晒透了的脖颈,那泥土一般颜色的胸膛啊,里面盛了多少勤劳之后的丰收与欢乐啊。
男人们吃过饭,便又匆匆下了河。打渔的小木船总是很少有停靠的状态,它们常年漂泊在八百里的清江上,在无数来回的航线里期待与山的凝眸相望。男人强有力的手臂一甩,便撒出一片期望的大网,待到次日清晨,男人们的大手一勾,便勾回一面花花白白的大旗。那成群的鱼儿,在鱼篓里欢蹦乱跳,像极了渔夫此时的心情。男人们乐了,在渔船上遥遥的喊着,唱着,回声一阵阵的辉映着;累了,便一边喝着自家酿的高粱酒,一边哼着小调儿摇摇晃晃的挤着满船的鱼篓子睡着了。那小船呀,在水上慢悠悠的飘呀飘呀,清朗的飘出一段甜蜜的梦呓。这时候的山,是安静的山。就像慈祥的母亲,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怀里昏睡的婴儿。而太阳的光,则像是温暖的棉花套子,一粒粒洒在男人们挺拔的胸膛上、脸上、手上、饱满的嘴唇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两岸的灯光像顽皮的小孩落在临岸的水上,时而机灵地跳跃着,时而没入水中没了身影儿。月色琳琳,让山在水里的倒影,更显安谧的意蕴。这清清爽爽的一河女人,喃喃地说着无边无际的小话儿,隐没在清江窸窸窣窣的水流声里。而这无尽的不知是水流还是细语一样的声音,像是穿过绿光森林的燕尾蝶,在一次次梦醒时分,用它极其细腻的触角拨弄我无限思乡的神经。
也只有当我离家乡如此遥远的时候,她才会那么活灵活现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而每逢此刻,我知道,我的心从来都离她很近很近,近的令我难以从容的接受、静默的容纳。
201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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