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之书

几多借出的玩具就有几多失去。

也不问过我，太岂有此理了！

我跑进房间扒出皱巴巴的纸盒，从中拿出那本活页笔记本，抓起秃头铅笔疾书，也许急得过分，戳穿了纸也浑然不觉。

「消防车 一辆」我重重记下一笔。

爸爸不关心我失去多少东西，拍着我的头对隔壁的谭师奶笑：「他还有很多玩具，给一两个阿林玩没关系的，我孩子很大方的。」

这个自大狂全然不理解孩子，怎可信口开河？如果我坦白内心想法，大人们必然不高兴，甚至给我安上「小气、自私」罪名。多么虚伪的大人，若是自己私爱，一条毛都不会想分给别人的，还未及细看更不必说分享了。

而妈妈是始作俑者。我好不容易收集的弹珠，游戏王卡片，每逢新年都不翼而飞，因为一丝罅隙妈妈也会紧紧咬住。

很好，写上「攀山绳锁扣」之后，这一页也挤满了。

究竟失物有多贵重？看看我的失物之书便知道事情严重性了。前年三水搬家，他带走了我的积木。然而这不是我的失物，我要说的失物是除了我之外谁也看不到，无法用五官体验。

歌曲只是一列音符吗？爱情只是一众对象吗？小说只是一行铅字吗？围棋源自四千多年前的游戏，它既不属于任何纲，亦不是哪一种。

我翻开笔记本，奈何无法动笔。我的词汇还不足以描绘失物。

容或我写上「三水」以此提醒。

后来我才懂得这种亲近。

多么希望我失掉的东西可以用确切的词汇形容，诸如「今天不见了钱包」、「昨天钥匙丢了」，实物有棱有角，可是我的失物对于大人来说，是一个个抽象的概念，于是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很重很重的东西」和「十吨重的东西」相比，无论前面添多少个「很重」，也不及数目字更形象。以至于我尽可能找寻字词与失物相关联，虽然它们像空气一样珍贵，还是要起个名字。不然，真的都是空气了。

因此失物之书的内容充其量由一堆目录构成，我为这些目录列出总目录，这成了自相矛盾的废话。也是为什么我的失物之书易被藐视。

我记下「被单」，没有记下的是印象中的滋味。

以前苦苦恳求妈妈给我读365夜故事，再难存在。白雪公主做了变性手术，手持风月宝鉴的人被乱石击毙，每次谈情感化了对方的人却快休克，我所拥有的半路上已下落不明。

我的失物是大人们几乎难以注意的琐碎小事，却是我的不可思议。我搁下笔，任由失物之书漂浮在时间中，愿岁月提炼它们成为众人看得着的东西。

请勿善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