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天,虽然是星期天,她却起得格外的早。披了外套站在窗前,天边刚刚开始泛白,小区远处传来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平稳而均匀。
洗脸的时候,她一直在默念,“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人生中的第三十个春天,她第一次发觉镜中的自己原来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两广交界的一些地区把惊蛰看作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在她的家乡就一直流传着凶神白虎会在惊蛰这一天外出觅食的传说,为求平安,人们就在这一天“祭白虎”。祭祀时,以猪油抹其嘴,凶神吃滑了嘴,被油蒙了心,便不再开口伤人。
走进厨房,陶罐里的猪油是两天前特意熬制的,凝固着,在晨曦里泛着微光。
碗里的米是春节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自家田里产的,每一粒上都有父母的汗水。
前一天晚上睡觉前她就把米泡在了水里,现在,她把水倒掉,重新接水,细细地淘洗。印象里,儿时,母亲几乎每天清晨都起得这么早,在院子里淘米,为一家人准备早上的吃食。家里的那几只鸡鸭纷纷聚集过来,聚精会神地看着母亲手中的碗,幻想会有几颗米粒意外掉落,但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只能失望而去。
把洗净的米滤干,就要上锅了。母亲说过,可口的米饭是一定要隔水蒸出来的,靠水蒸气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地让米受热,把米浸透。她从来不用电饭锅煮饭,当然,她也从来不用洗衣机洗碗机吸尘器之类,方便快捷从来都被她视作一种对生活的破坏。
她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这一思想。
譬如,如果在橱窗里看到一件特别喜欢的裙子,一定要等到发工资的那天再去买,如果提前刷信用卡,或者用XX借款、XX白条,虽然更快地达到了目的,却失去了本身应该有的趣味。她笃信,等待,本身就是事物美好的一部分,而且,等待本身是有价值的。
她几乎对一切都充满了耐心,她是对生活耐心。所以,在大多数时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都更愿意用最原始的方式,亲手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
爱情也一样。这个时代,大家越来越忙碌,生活的圈子也越来越小,相亲成为了大多数人选择的解决婚姻问题最简单、快捷的方式。但她却坚决不,无论介绍人把男方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她就是一句话,不见。她坚信,要等那个人一定会自己出现。
现在,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锅底的火苗开始出神,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那一年,她刚刚长到和灶台一样高。由于家里穷,最严重的时候她一日三餐都是红薯、玉米,所以,她和同龄孩子比起来,总是显得格外瘦弱。在那个并不以瘦为美的时代和年纪,她每天想的只有一件事:吃肉。
可是,肉只有在年节时候才能吃到,而且因为家里人多,还要先紧着客人、爷爷和父亲吃。所以,那个时候,除了在梦里,她根本不敢奢望能够大块吃肉,吃到满嘴油光。她最大的愿望是在生日或者考了满分的时候,吃一碗母亲奖励的猪油拌饭。
她至今仍能清晰地想起,母亲总是把装着猪油的粗陶坛子放在厨房里最高的红漆柜子顶上,而锅里,是母亲为她特别蒸的一小碗米饭。自己当年就蹲在灶台边,一边盯着热气腾腾的锅,不停地往灶里添柴,一边不时地抬起眼睛往柜子上看。
等待的时光,或许真的漫长,但结束等待的时候往往反倒觉得,似乎比想象得要短暂得多。
隔着锅盖已经能闻到米饭的芳香,她慢慢地关上火,让米饭再多一点时间彻底成熟。
凝固的猪油在米饭的腾腾热气中慢慢融化,又跟随酱油一起慢慢地渗入米饭。
她舀起一勺,轻轻放进嘴里。
她的眼睛迅速明亮起来,白净的脸庞如同一朵百合花,慢慢地绽放开来,又以同样的速度收拢。
眼里,已经多了两颗晶莹的泪。
那味道,是春天里雨后的新笋蚕豆,是夏日里墙角的黄瓜番茄,是秋风中霜打过得柿子地莆,是冬雪下贮藏严实的白菜冬瓜,是漫山遍野的花叶根芽藤枝果蔓,是山水自在的蝉吟鸟鸣虾潜蛙跳,是记忆里多彩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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