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发现
4279年，新纪元星。
星际实验室。
方寻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的世界，茫然而专注。
外面，阳光明媚，实验室所在的山包下，一条大河汹涌奔腾，河水波光闪闪。远方，森林蔓延，山脉连绵。
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
自从开发出星际航行的星舰，人类便步入了不知方向、不知未来的星际时代。一艘艘星舰在一颗颗星球上降落、探索、发现、开采、移民、占领或离开。无数人梦想在下一颗星球上发掘出宝藏，从此尽享荣华。可在有些人的心里，他们也许没有方向、不知道未来，但他们矢志要找寻到另一种智慧生命——外星人。
方寻便是其中之一。
千百年来，这些心怀目标的人流浪无尽星海，踏足各色星球，得到的只有失望。宇宙之神还曾与他们开过几次玩笑，在几颗星球上，他们曾遇到实实在在的生命体，但却没有智慧。甚至，在一颗古老的星球上，还发现了诸多废墟，那证明了智慧生命的存在，但无情的宇宙早已将他们湮灭。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有人类找寻无数年的答案。
这是人类星际探索千百年来第一次发现如此智慧的种族，在他们之前，“外星人”只是人类想象或认为存在的生物，哪怕人类以各种方式赋予他们鲜活的形象，但仍然与“活生生”三个字有着不可弥补的距离。那距离可能正是地球与这里的距离。
可是，现在，这一切成了现实，在这颗远离地球数十万光年的行星上，人类终于证明在浩瀚的宇宙里，人类并不孤独。
人类将这颗星球命名为“新纪元星”，以此纪念那些孤独的岁月。
方寻喜欢看书，他曾在许多小说家的笔下看到残忍、好战的外星人，当然也有温和的。作为一个一直走在找寻外星人道路上的人类，他自然也想过如果真找到了外星人，那他们是怎么样的。会是残忍的、没有人性的？还是“科技”能力甚至超于地球，人类的找寻可能是“自投罗网”？或是原始的、落后的？千奇百怪的情况在方寻的脑海里想象过无数种，但只有在真正到来的那一刻事实才得到揭晓。
他们是智慧的，他们是神秘的。
在登上这颗星球并发现智慧生命的早期，人类在探明一些情况之后，曾利用军队“探索”这个世界，并抓住他们进行活体实验和解剖研究。但因为种种原因，人类最终放弃武力的手段，转而进行现在温和的办法。
方寻想着那段血色的时光，不禁愤怒，但更多的是羞愧。想着在这幢堂皇的实验室的某个房间里也许仍进行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泛起一阵寒意与恶心。
“卡夫。”方寻摩擦着戴在右手食指的石质戒指，感受着它的粗糙，在灯光的照射下，戒指泛着黑金色的淡淡光芒，刻在其上的“新纪元星”几个字也清晰可见。但方东默念着别人听不明白的两个字。
是的，他们这么称自己这颗行星。
他们是谁？自然是卡夫人，这颗行星的原住民，人类发现的第一种外星人。
不过他也只是知道这个名字，却不知道这名字背后的意义。
方寻回想着自己这几年的研究，试图将现有的信息进行整合，去得到一个可以解开卡夫星神秘面纱的钥匙，但花还未开，怎能结果？他明白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
第二回：老师
叮……
工作室的门应声滑开，微微异香飘进方东的鼻尖。
她来了。
方寻转身向她望去，他总是看不够她的样子。
她身材高挑纤细，全身绿莹莹的，四肢修长笔直。数不清的叶子遮蔽在她的上半身，没有树叶的部位裸露出如同小树苗般的灰绿色。脑袋裹在叶子里，只有面庞上露出一只眼睛和一张嘴。
“下午好。”她的地球语说得越来越好了。
“卡夫。”方寻没有如往常一般也回她一句下午好，而是鬼使神差地吐出这个词。
“卡夫。”好像应激反应一样，她自然地回了同样的话，只是语气里带着方寻不能体会的感情。
他意识到如果可以解开这个词的秘密，也许自己的研究将可以向前迈进一大步。
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如今的他们已经可以交流，但“可以”也并不代表她会告诉自己想了解的一切东西。
方寻按捺住心底的一丝激动，也刻意地忽视掉了对方眼睛里的猜疑，“继续我们今天的学习吧。”说着，像过去几个月一样，他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学习”。
……
在征服战争过去之后，来自地球的支援部队从新纪元星撤军，留下部分军队和大量的科学研究人员建立了“星际实验室”，方寻是发现新纪元星的“发现12号”星舰的船员，一名社会学家，负责研究“外星人”的社会形态和社会生活。
因为战争的原因，人类很难跟卡夫人建立联系，更无法进行沟通。实验室的人员试图跟卡夫人交流，除了天然存在的语言障碍，更是由于无数次的躲避、忽视和拒绝。
那天，方寻和同事在野外工作，以采集卡夫人的生活轨迹。突然，雷声滚滚，他们只好返回基地。途中，他们听到怪异的叫声，好奇之下，方寻驱车赶向声源地。
一个卡夫人躺在树下呻吟，应该是雷电击打在大树上，同时波及到了她。方寻将她带回了实验室，并医治了她，她就是雅萨。
可能就是因为这救命之恩，雅萨是唯一一个表露出愿意跟地球人交流的卡夫人，却也仅限于方寻。方寻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但很快，他意识到他们之间交流的困难。语言不通，比划手势也毫无作用。方寻找来实验室最博学的语言学家，希望可以破解卡夫人的语言，但横跨银河数十万光年的两颗星球，其间的差别无以计数，依据人类各种语言的逻辑和性质去分析亦是困难重重。一番权衡之下，只好让雅萨慢慢学习地球语和人类的一些基本信息，虽然这可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但千百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也不再纠结这一时了。
在方寻看来，时间，从来都是敌人，也从来都是朋友。
如此，方寻成为了雅萨的老师。
……
喝光杯子里的“紫流云”，方寻结束了今天的讲授。他踱步到书桌前，红色的请柬映入眼帘。
“对了，今晚是西蒙和凯瑟丽娜的婚礼，他们希望你也可以参加。可以嘛？”
“婚礼？”
“我之前在课上提到过，不过，毕竟你没见过想来并不能完全明白。婚礼是我们人类的一种仪式，在婚礼上，他们两人会互相表白心意，许下承诺，结为夫妻，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如果你可以看到，会了解的更清楚。所以，晚上你可以晚些回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吗？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当然，当然可以。”雅萨似乎有点紧张，虽然自己来这个大房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大多的时间都是跟方寻在一起，跟其他人的交流几近于零。有期待，更多的是害怕。
她默默的思索着，那颗独眼偷偷打量着方寻。
方寻抬起手轮番锤了锤自己的肩膀，试图将疲倦从身体里赶出去。
“要再大些力量吗？”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同时方寻感觉到自己的双肩被两团东西裹住，然后揉捏、按压，他知道是雅萨。
雅萨的手掌只有三个肢节，但从那个手掌上又可以随时生长出无数细长的枝条。此时，雅萨正以此按摩着方寻的双肩。
“正好。”自从第一次“享受”到这个服务，方寻便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他感觉雅萨的枝条好似将他体内的乏力因子慢慢吸走了，同时自己像是裹在柔软的云朵里，又像是还未出生的婴儿窝在妈妈子宫里。
“好了，谢谢。”方寻努力把自己从舒服里拉出来。
他回头看向雅萨，正看到她似水的眼睛里仍存的温柔。
“把刚讲的再看一下吧。”
按照惯例，方寻又转身坐到工作台前，继续自己的课题研究。
雅萨也回到学习桌，复习方寻刚讲述给她的内容，然后练习地球语。
第三回：婚礼
新纪元星的每日时长比地球短，大约是二十一个小时。
窗外，残阳把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橘红色。
“方寻，记得参加婚礼。”嗡……暗色的戒指发出一丝颤音，然后射出一道银光，在半空中展开一块小小的屏幕。
方寻感受到手指的震动提示，看了眼消息。
“接入。”
“方寻，还工作哪？今天是我和凯瑟丽娜的婚礼，你快过来啊。”银色的屏幕应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维的影像，说话的是一个金发的男子，还可以看到他身边的人和景物。
“不是还有一个多小时哪？”方寻看了下手表。
“你忘了吗？你忘了吗？”西蒙瞪大双眼，像一头发怒的公牛，险些把脑袋从三维显示区里顶出来。“你是我的伴郎啊！”
方寻脸上一阵红晕，他还真给忘了。
“大哥，快来会堂！“
他讪讪地应道：“这就去，这就去。”
虽然星际实验室面积极大，但其间设置的传送通道更是方便，不一会，方寻来到会堂，身后是懵懵懂懂的雅萨。
会堂类似多个世纪前地球上的球场，舞台在中间，观众席呈环状辐射展开且不断升高。
方寻带着雅萨进入会堂时已经来了许多人，有负责不同项目的研究员，实验室的服务人员，军方的人，商人，淘金者，还有其它原因来到新纪元星的人。
他快速找到熟悉的同事，然后将雅萨暂时托付给她之后，就快速离开去找西蒙。
雅萨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无数人的存在。他们热闹地交谈着、走动着，但自从自己进入这间会堂之后，他们的眼神就无数次地射在自己的身上。他们说的话好像跟方寻教自己的也有区别，有的人讲话自己可以听懂一些，但有些人的语言完全不能明白。但从听到的有限的对话中，雅萨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真希望方寻快点回来。
她偷偷拿眼观察着他们，看着他们不同颜色的头发、眼睛、皮肤，还有各种样式的衣服、鞋子、装饰品。
“那是什么？好像在哪见过？”雅萨的视线落在一个背影上，似曾相识。
看到那个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身银灰色的铠甲以及那特征鲜明的面具，雅萨的身体禁不住得有些颤抖。
“是……是他们，就是带着那张面具的人杀了无数的族人。”雅萨想离开这个地方，离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远远的，但她的腿却动弹不得，力量从她的身体里莫名消失。
“卡夫，卡夫，卡夫……”雅萨在内心无数次念着。遮在脸庞上的叶子急速收拢，只在眼睛边留下一线缝隙。
对了，方寻！方寻一定可以救自己，这一刻雅萨体会到自己对方寻的依恋。
她在心底默念着方寻的名字，祈祷他来解救自己。
不过，好在那个人与别人交流了之后就消失在雅萨的视野里了，这让她微微放松了一些。
……
音乐声突然响起，好像还有人在说话。
雅萨强迫自己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向礼台。
礼台上，有个人在上面讲话，好像是要什么人上去。
会堂突然暗了，一束光射在会堂的门口，雅萨看到有人走进来，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红发女人走在最前面。虽然不知道她穿的什么，但雅萨知道那是在场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间衣服，而那个女人也是今天的主角。
她真好看，她看起来很开心，满脸都是笑。
方寻也走在后面，还有几个男男女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看到方寻的那一刻，雅萨的内心平静了下来。回想在那棵大树下，自己孤苦伶仃悲痛呻吟的时候，方寻出现并救下自己，她蓦然一阵恍惚。她相信无论自己遇到多大的困境，方寻都有办法保护自己。
方寻一直留意着雅萨，他有些担心，自己着急去找西蒙，竟然忽视了雅萨并没有跟这么多人同处一室，担心她是否会因为身边陌生的人和环境而害怕。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叶子几乎快把面庞全部遮住，怎么回事？
第四回：传统
“还好吗？”
趁着西蒙和凯瑟丽娜正在誓词，方寻偷偷溜到雅萨的身边。
“没事，人有些多。”
正是希望雅萨可以多接触些人和人类的生活。
看着礼台上在新教法师主持下以宇宙之神的名义宣誓的新人，方寻也生起一些感动。他就像一幕话剧的解说员，讲述着婚礼正在进行的事情，还有西蒙与凯瑟丽娜的爱情故事，更有他们誓约相爱、白头到老的承诺。
雅萨静静地听着。罕见的，她没有平日“上课”时那般多的问题。
她沉默着、感受着，某一刻，她似乎能看懂礼台上那两个人的互相凝视的眼神。
她莫名地羡慕他们。
“你怎么不结婚，结婚看起来很快乐。”雅萨问。
“我？”
“我还没有想过。”
“他们看起来很开心，很高兴。幸福？是吗？是叫幸福吗？”
“是的，幸福。”
“那他们会永远都这么幸福？”
“嗯……是的，是的。”方寻不能给好友不好的祝福，又不想让雅萨失望。“是吧”自然变成了“是的”。
第一次，方寻被雅萨问得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正在此时，台下有男男女女离开座位向礼台走去，然后聚集在台下不远的地方。
“方，来抢手捧花。”凯恩经过方寻身边，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向礼台走去。
“哦，好。”方寻失神地回道，他在思考怎么向雅萨解释人类感情的复杂，包括幸福的婚礼、平淡的生活，甚至可能还有离婚。
方寻低头沉思，一团淡淡的阴影飞来，砸在他的胸口上，他顺手接下。
“花？”
“哈！方！是方寻！方寻抢到了手捧花。”西蒙在礼台上大声欢呼，他真心为自己这个好友开心。
“方寻，你要把手捧花送给咱们实验室的哪位小姐啊？”虽然知道方寻现在并没有恋人，但西蒙也想捉弄一下这个呆板的朋友。另外，记得之前方寻还夸过黛丝，也许他对黛丝有意思，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看他敢不敢去表白。
西蒙一边想着，一边快速跟自己身边的新娘说着悄悄话。
然后，一个箭步跳下礼台，站到方寻身边。
“兄弟，每天只有工作岂不是太无聊，你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吗？把花送给人家吧。你可要知道咱们发现号的婚礼手捧花可是很奇妙的，不知道成就了多少爱情，我当初也抢过手捧花送给凯瑟丽娜，你可不能断了咱们的传统哦。”
另一边，凯瑟丽娜装作与黛丝聊天，牵着她的手站在不远处。
“这样的吗？”方寻一时有些发懵，看着手中扎束精美的满天星微微出神，但现在好像也骑虎难下。一则是自己的确没有可送花的姑娘，另一则如果不送出去难道自己要把这花带回家？
“西蒙，我不知道送给谁啊！可以不送吗？”
“那可不行，手捧花从来都是当场送的。”
方寻痴迷于自己的研究，虽然对于这个自“发现号”便一直存在的传统有所耳闻，却也知之甚少。其实在现场绝大部分人的观念里，去抢手捧花的要么是有恋人，要么是有心仪的对象，抢到手捧花便送给对方表白。但这一次出了个方寻，第一种情况不存在，第二种想法他没有。所以，手捧花还真没遭遇过如此尴尬的境地。
一时间，方寻左右为难。
难道真要找个“喜欢”的姑娘送她手捧花吗？
他抬起眼小心地四处看着，推了推眼镜，想找到一个可以结束这个局面的对象。
他不相信送出手捧花就会跟对方结婚的故事，却不能置大家的传统习惯于不顾。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真有可能，发展下也可以。但若事不可为，再跟对方解释吧。
他把花换到另一个手里，悄悄把手汗擦在腹部的衣摆上。
……
“雅萨！”站在会堂最后面的雅萨出现在方寻的眼帘。
送给雅萨！
这样绝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要跟雅萨谈恋爱，事后可以说，西蒙和凯瑟丽娜的婚礼是建立“新纪元星星际实验室”后的第一个婚礼，把象征爱情的手捧花送给新纪元星人正表达我们向往和平、追求爱情的愿望，同时还可以加强和他们的交流，传播地球人的感情和文化。
妙啊！
方寻为自己的想法所激动，这样也许就可以解开现在的局面。
他沉思着又想了下，但越想越觉着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他微微用力抓紧了下手中的花束，然后向观礼座位走去。
经过黛丝身边时，他没有停留，西蒙和凯瑟丽娜不禁有些错愕。
“送给你。”方寻站在雅萨面前，将手捧花递给对方。
会堂里响起阵阵私语，有奇异、有反对、有不可思议……
雅萨绿色的瞳孔露出惊奇，虽然她没能完全了解之前会堂里大家讨论这束花的意义到底怎样，但她也能感觉到这东西的重要性。
“他把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雅萨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缓缓抬起双臂，几缕嫩枝从手臂端窜出，将花束接过。
方寻微微呼出一口气，脸上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看着面前如树精灵般的生灵，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自他的心底生出。是幸运吗？是幸福吗？都是吧。甚至更多。
方寻转身面向星际实验室的所有朋友，把自己刚在脑中想到的说法讲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一时真没有人对他的说法有异议，似乎大家也接受这个现实和说法。
第五回：星星
外面已是夜色，空气微凉。
“你们人类的爱情真奇妙！”
“的确，人类的感情很丰富。”
“按照你刚才说的，把手捧花送给对方是表示喜欢她，想跟她有，有爱情？”
“对，通常是这种情况。但是……”
“好呀！”
“什么好呀？”
“我们。爱情。”
“可我们不是一个种族。你听我解释……”
“爱情的双方一定是同一种族吗？”
“可我们，我们甚至是两个物种！”
“爱情的双方一定是同一物种吗？”
“当然是啊！”
“谁规定的？”
“没有人规定，但这是……”
“没有规定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明白。”
“那你教我。”
方寻，教我怎么爱上你吧。
雅萨看着捧在手中的花束，又抬头望向夜幕下的星星，真好，是满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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