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案例:余桃啖君。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教哉!为母之故,亡其刖罪。"
这个案例中的主角名叫弥牟,字子瑕,生活在春秋末期,是卫灵公的宠臣。比他稍早的时候,在晋国也有一个名叫弥牟的人,是晋国强卿范氏的本宗大夫,谥号为士景伯。不少资料中经常会将这两个人混为一谈,这显然是不可取的。
此外,在《孔子家语》中,孔子曾夸赞过一个叫渠牟的人,说“其智足以治千乘,其信足以守之”。也就是说,以公子渠牟的智慧和诚信,足以治理并守护一个千乘之国,卫灵公因此而喜欢并任用他。不少人都将公子渠牟与弥子瑕视为一人,也同样缺乏足够的依据。
在后世的多数史料中,弥子瑕都是以一个佞臣的身份出现的。比如《新序》有言“卫蘧伯玉贤而灵公不用,弥子瑕不肖反任之”;《郁离子》则借卫国贤臣祝鮀(子鱼)的话评价说:“今瑕君狗也,仰于君以食者也,一朝不得于君,则一日之食旷焉”——这些评价与晋国大夫士弥牟和卫灵公弟弟公子渠牟的光辉形象显然是不匹配的。
《左传》中有关弥子瑕的事迹的记述十分简略,他唯一的一次出场是在公元前504年,因鲁国权臣阳虎伐郑过卫而不借道,引得卫灵公勃然大怒,急命弥子瑕出城追击。但在公叔文子的劝谏下,卫灵公为大局考量,只得将其又召了回来,这才避免了一场冲突。
在韩非的叙述中,弥子瑕是一个纯粹“以色侍君”的嬖臣。当初他受到卫灵公宠爱时,无论作出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卫灵公都不忍心责备,反而处处都念着他的好。
有一次,弥子瑕在宫中陪侍时,有人通报他的母亲生了重病。弥子瑕情急慌乱,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私自驾着国君的车辆回家探望。按照卫国当时的法令,私自驾驭国君的车辆要处以刖刑,若是旁人犯了错,定然是要按律处罚的。
但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卫灵公得知消息,非但没有责罚弥子瑕,反而夸赞说:“他真是个孝子啊!为了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竟然甘愿冒着被处以刖刑的危险,这也太让人感动了!”
异日,与君游于果围,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亡其口味以啖寡人。"
后来又有一次,弥子瑕陪着卫灵公在果园游览。兴之所至他随手摘了一个桃子,吃了一口觉得很甜,就直接递给了卫灵公。卫灵公非但不嫌弃,反而还发出感慨:“摘到甜甜的桃子,不是自己留着慢慢享受,反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寡人,子瑕是真的爱我啊!”
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馀桃。"
人们常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凭借“以色侍人”得到无上恩宠,自然也会有“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的那一天。等到弥子瑕年老色衰,昨日里受到的所有恩宠,今日都必须要加倍偿还。
终于有一次,弥子瑕得罪了卫灵公,卫灵公对他新仇旧恨一起算,说:“当初他假托君命私自驾驭我的车舆,还曾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可见他从来都没有把寡人真正地放在心上!”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
正如《大话西游》里铁扇公主的那句话:“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叫人家牛夫人!”
当初君臣二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弥子瑕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如今君臣疏远互相看不顺眼了,同样的事情就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评价,原先所有的赞誉都成了如今诛戮的借口。
韩非因此评价说:“尽管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并没两样,但先前称贤、后来获罪,前后态度大相径庭,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卫灵公的爱憎发生了变化。”
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赠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当你能够获得君主信任的时候,你的才智就是加分项,只要表现得当就能更受亲近;哪怕你胡言乱语,君主也乐得当个笑话听。而当你受到君主憎恶时,你的才智反而会变成减分项,从而使你受到君主的嫌恶和疏远;即便你的话无比正确,也不会得到认可。
因此,想要通过进谏谈论国家大事的学子,必须要先考察君主对自己情感爱憎,考察君主对自己的信任度有多高,然后才能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以及如何进献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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