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黎松松
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曾经提出过一个“时间观理论”,他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人格”,即一个人看待自己人生中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态度。而最终决定我们命运的不是性格,而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时间观人格。
他将时间观分成了六种:积极的过去时间观、消极的过去时间观、享乐主义的现在时间观、宿命主义的现在时间观、未来时间观、超未来时间观。
我发现自己的时间观似乎由“过去时间观”,渐渐向“未来时间观”靠拢,表现之一就是,我不再像过去那么怀旧,同时,也开始关注科幻作品,也许它所描述的故事看上去和我们当下的生活并没什么关系,但是,把时间线拉长,去看更远的未来,把视野拉得更宽更广,通过未来再回过头去看现在,就会对当下的问题产生新的思考,这些思考或许更透彻、更深刻。
在看完《爱、死亡和机器人》之后,一直想读广受好评的《齐马蓝》的原著。不久前,终于如愿以偿。这是一部关于记忆的小说,它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记忆是什么?对一个人来说,究竟是被记住的部分重要,还是被遗忘的部分重要?
故事的开始,艺术家齐马打算举办一场揭幕仪式,向世人展示他的封山之作,此后就隐退艺坛。齐马是谁呢?他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赛博人,他的身体经过诸多改装,能够忍受各种极端环境,这便于他能够去到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寻找灵感,在太空漂流,在峡谷游荡,近距离凝视恒星,观察宇宙,这些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他也因此创作出了与众不同的巨幅壁画,并因此闻名于世。
这样一个知名艺术家为何要就此封山呢?这基于他在创作中的一次偶然,他在画布上误涂的一种特别的粉蓝色,唤起了他强烈而原始的记忆,他意识到这种蓝色是他整个世界中最重要的东西,却始终想不起那段重要的记忆。于是,他开始挖掘自己的过去,试图理解齐马蓝的意义。他顺着记忆的线索一步步探寻,最后回到了事件的源头,发现了自己最初的样子:被一个年轻人组装起来的泳池清洁机器人,每日在泳池里做着清洁瓷砖的工作,那瓷砖的颜色,就是之后他创作出来的齐马蓝。
齐马蓝是被齐马遗忘的颜色,他没有关于齐马蓝的记忆,或者说这段记忆埋藏在他潜意识的深处,所以,他才会被偶然间出现的齐马蓝唤醒记忆。正是因为记忆的遗忘性,所以,当那抹偶然的蓝色出现时,他才会渴望去寻找,渴望了解那段记忆,渴望把它搞明白,把自己搞明白,他才会创作出那样的艺术作品,创造出自己的一生。
换句话说,那些最初的、被遗忘的记忆,成就了我们今后的人生。这就好像我们从来不记得三岁以前发生的事情,可是那段时间的经历对于塑造今天的自己却非常重要。
体验比回忆重要,遗忘比牢记重要。
如果齐马使用的不是体内神经植入,而是体外记忆助手AM,那么情况就会完全不同。因为那样的话,齐马就不会遗忘任何记忆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在AM中查找出来,那么他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探寻的意义,他不会渴望找到曾经遗忘的记忆,不会产生任何好奇心和探索欲,也不会想要追寻些什么,他的存在对于他自己来说也就失去了意义。
现实生活中,人类的记忆从来都是不完美的,每当我们回忆起一段曾经的时候,它就会发生扭曲和改变,我们永远记不住真相。
为了弥补这种遗憾,我们发明了电脑、智能手机、电子记事本等等用来记录的设备,却忘记了一点,记忆的易变性恰恰是人脑最完美的设计,正因为记忆的不确定性,我们才能不断赋予它新的意义,正因为记忆会被遗忘,我们才会产生探寻的渴望。这种渴望,构架起我们的一生,也是人活着最有意义的事。
故事的最后,齐马在他的封山仪式上,跳入泳池,缓缓地、有条不絮地关闭上层大脑的功能,只保留一枚小小的内核,为的是让心灵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有足够的心智去欣赏周遭的环境,能从执行清洁任务中获得快乐和满足。
因为不再具有人类独有的“自我意识”,也就不再具备抽象思维,不再与世界对立,回归为机器人的齐马永远不会感到痛苦和无聊,只会成为纯粹的体验,体验到无意识的欣喜。
这是他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幸福,或许,也是我们内心深处的渴望:成为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体验存在本身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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