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有幸参加了导演邱炯炯的一个影片展，被其中一部纪录片《姑奶奶》深深吸引和震撼。
《姑奶奶》并不是讲述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姑奶奶的传奇经历，它讲述的是樊其辉的真实故事。
白天，樊其辉称自己为裁缝，但实际上他在服装设计上的造诣很高。因为从小看母亲做衣服，樊其辉14岁就会自己做衣服了。
虽然他看不上锦衣华服和拥戴锦衣华服的人们，但是天赋偏偏选中他，让他成为我国著名服装设计师，拿过“兄弟杯”“益鑫泰”等国内重要服装设计奖项，是清华大学的客座教授，工艺、造型顾问，承担国家大型活动演出及国家重要领导人物出访的服装设计与制作。
樊其辉设计作品
樊其辉被称为时尚圈异装“皇后”，在服装制版届又被誉为“京城第一版”。为杨坤、梅婷等明星设计过经典服装造型，虽然为刘亦菲设计的那次闹出了山寨礼服乌龙。
樊其辉为杨坤设计造型
樊其辉为梅超风扮演者孔维设计造型
樊其辉为梅婷设计造型
樊其辉为刘亦菲设计造型
裁缝对于服装有着自己的理解。他看不上那些喜欢给衣服做加法的设计师们，而是欣赏“懂得藏”的香奈儿创始人COCO·CHANEL，把貂皮藏在衣服里面，惊艳恰在脱下衣服的瞬间。这一点从他设计的服装的简约性可以看出。
到了晚上，樊其辉摇身一变化身碧浪达，在北京三里屯法雨酒吧异装表演。戴上可以显脸小的巨型假发，为了配合高挑的长裙踩上高跟鞋，整个人顿时蹦到了两米高，再画上他青睐的廉价化妆品，点上一颗恰到好处的痣，唱到动情时黑色的眼泪顺着面庞而下。
他唱歌不要钱，酒吧的老板和熟悉他的常客也并不知道他白天的身份。
你们都没有过卖淫经历吗？
所以你们的生活会比我更困苦。
——姑奶奶
因为卖过淫才会有上升到操灵魂的感悟。
被穷操的少年
樊其辉1968年出生在北京，父亲文革下乡，小时候家境很不好，所以他极度渴望金钱。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金钱的喜爱，卖淫，偷窃，渴望不劳而获，在舞台上数钱，用钱擦眼泪，不信佛但家里独独供奉着财神，还哼着白光的《接财神》。不仅仅是金钱，对于性和爱，他对自己和自己的所有欲望都毫无掩饰。
樊其辉的童年很是寂寞，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的歌声能高过烟囱，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这便成了一个自娱自乐的游戏（但是后来他的声音莫名其妙的成了哑嗓）。
10岁时考上戏校开始学习京剧，学了1年花脸，5年老生。逃离学校后瞎混了一阵，报过谷建芬的培训班，谷建芬听了他的歌声后劝他“孩子，你还是回去做衣服吧”。
此后，用他的话说他彻底过上了“被穷操”的生活，除了卖淫彻底没戏。
卖淫的青春
樊其辉在12岁的时候第一次听到“同性恋”这个词，那时的他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瞬间找到了自己。
继而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因想要成为红极一时的红姑，奔赴了离北京最远的广州，结识了接客接很多的红姑“苏州婆”，一心只想卖淫。
卖不出去。没钱的时候就回到北京做几件衣服赚个百来块又一头扎进了情色广州。
他说自己可能是想通过卖淫找到一个喜欢的人。
这只怕是妄想。卖得出身体也不见得卖得出灵魂。我们可以通过卖出一口锅顺便卖出一个锅铲，可以卖出灵魂顺便卖出身体，却不能通过卖出一个锅铲顺便卖出锅。因为锅和灵魂更值钱。
对于同性恋者而言，要找到喜欢的人，卖淫却成了一个更为容易的契机，这样颠倒的逻辑太残酷，概率低到似乎没有。
操灵魂的半途人生
碧浪达是他的一个开关，排毒的开关。最开始他学会哭的时候，发现哭过就好了，哭对他来说是一个开关，是一个排毒的过程。
而碧浪达同样也是一个开关。他享受上妆的过程，他设计舞台表演，他释放和表达自我，然后可以排毒。
李孟夏摄
也是在做碧浪达的时候，有了他最为得意的一次嫖灵魂的经历。
那是一个法语说得很好、富有学识的哥们，喝多了上来就闹场子。碧浪达在心里骂了几句，面上仍然从容面对，唱了首蔡琴的歌
“岁月熊熊烧尽青春
生命火中狂舞
月下独自流连”
想不到竟震住了对方，人把身上所有口袋的东西都掏出来，说“全给你”。
他说这是他卖得最成功的一次。
只是他懂了前来买醉的客人，有没有人来懂裁缝？
我想，裁缝大概就是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吧。
可是，裁缝没有。他说爱情是臭狗屎。
“我基本上对这些人都不在乎，只要你是块肉，来了先玩玩。反正肉有的是。”
裁缝唱京戏《探晴雯》。晴雯是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小姐身子丫鬟命”的主，有自比晴雯的意味，可晴雯有宝玉，裁缝没有。
爱情难得。爱难得。
裁缝的妈妈是个总有自杀念头的人，一个孩子没办法从一个绝望又痛苦的母亲那里要求什么。裁缝的爸爸据说对他很好，可是爸爸的一句“养儿防老”使他从内心隔离父亲，丧失了幸福感。家人与自己无关。
但他还有珍惜的东西。
第一次把自己卖出去，对寄托初恋幻想的嫖客说，我想要一个电熨斗，才三十块；
他有一个相好叫“臭嘴”，得知他被抢劫之后，给了他渺小但珍贵的5块钱；
他记忆中好像有人给他买了一瓶廉价的北冰洋汽水，珍贵得如同朱元璋的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汤；
他童年时爸爸带他去密云玩的唯一的一次，印象深刻，能记得清河里的每一块石头；
他喜欢回忆和幻想，因为回忆能自行加入一些美好的成分。
他所珍惜的这一切都是关于爱，只是微薄稀少不长情。
把不想接妈妈电话说成希望她去月球，希望电话费贵一点
把讨厌的人说成想把他送到毒气室，减小阀门
把少有的凄厉回忆用文字上色“天蓝云彩低伸手可触”
把记忆中的廉价北冰洋汽水说成是如今的“红酒 烛台 艳曲 青纱 月光 温床”
把自己哭的时候流的泪说成是鳄鱼的眼泪
的有趣的裁缝
说他卖不掉的原因，是因为他其实是一个无趣的人。他只想要普通人的生活，平凡的爱。
我们为什么得不到爱，想要的纯粹的爱？是因为无趣吗？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爱是低概率事件，只是更容易降临到异性恋身上罢了。
裁缝说
我也渴望有一颗一英寸宽
三英寸长的眼泪
从银幕的一角流下来
恰巧滴落在你的心湖上
我站在台上
是替各位站在台上
在座的各位说我是同性恋患者
其实在我眼中
你们不过是些异性恋者
你把我骗上床去
得到的只有失望
你会发现
我下面的鸡巴比你的还要大
生活给每个人准备了两公斤的大粪
有的人匀着慢慢吃
我大口大口地吃
我想早点把它吃完
有因有果，
我们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只配得到这些。
我不怨谁，
我唯一怨的东西就是自己。
人是救急救不了穷的，
你救不了他一世的命运。
爱情就是臭狗屎
很多人不幸踩上了
踩上以后还跋踟
擦都擦不掉
就算是一双水晶鞋
迟早也会变成一双破鞋
碧浪达唱
碧浪达用他独特的男性嗓音唱老情歌里的嗔与怨。
你不要 再对我望
暗淡的灯光 谁又迷惘
你不要 再对我望
将来和以往 一样渺茫
就算你 就算你 看清我模样
就算你 就算你 肯留在我身旁
可是 谁又能 打开心房
你不妨就叫我 神秘女郎
有谁在乎你是什么女郎
有谁在乎 你是谁家的
是不是长了一个鸡巴的女郎
——蔡琴《神秘女郎》
少女的心彷徨 情话要偷偷地讲
少男的心惆怅 情网要轻轻地闯
情网是软绵绵的床 情话是甜蜜蜜的糖
谈情话呀睡情网 爱神的功德无量
——费玉清《爱神的箭》
你说你想上我楼台
我问你多少钱买
花朵儿开满了花瓣 花瓣儿犹自常在
谁有钱买爱无阻碍 没钱的人儿休想要采
你有钱买无阻碍 没钱的人儿趁早走开
——白光《想上楼台》
眼也不能睁 头也不能抬
你也别害臊 你也别装呆
有酒有色难道你们不爱
寒夜的街灯 照耀着我不定的心神
寒夜的街灯 照耀着我们黑暗的前程
——白光《寒夜的街灯》
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
你想看你要看
你就仔细的看看清
不要那么样的装着
一本正经
——白光《假正经》
金刚钻儿好宝贝儿
火油的光彩豆大的个儿
一闪一闪多给劲儿
眼看着也有趣儿
——白光《金刚钻》
如果我没有你
日子可怎么过
反正肠已断
我就只能去闯祸
——白光《如果没有你》
东家的女人多么放浪
西家的女人更是淫荡
我不过唱了几声郎呀郎
你说我荒唐你不许我唱
——姚莉《带着眼泪唱》
你是虔诚的和尚 我是庄严的女菩萨
我们朝夕相见面 真像是一家
我们心相呼应 可没有说过话
你对我焚香祷告 你给我披金插花
因为我是女菩萨 真正的女菩萨
你是诚心则灵 我是有求必应
——白光《我是女菩萨》
只因为王夫人怒追春囊袋
惹出来宝玉探晴雯
痴心的相公啊他们二人的双感情
——京韵大鼓《探晴雯》
走遍人间 历尽苦难
要寻访你做我的旅伴
我与你第一次相逢
你和我第一次见面
相见恨晚 是不是相见恨晚
我正青春 你还少年
我们相见不恨晚
——白光《相见不恨晚》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天涯歌女》
岁月熊熊烧尽青春
生命火中狂舞
月下独自
谁流连
魂梦无语问天
——蔡琴《火舞》
看桃花开呀 杏花落呀
前生无缘 今生又浅浅
——丁薇《断翅的蝴蝶》
有一天我的灵魂
会变成坟上的草
——艾心《月光》
后来碧浪达自杀了，同时他也带走了裁缝。
导演邱炯炯：我认识樊其辉是在08年，后来给他拍了纪录片《姑奶奶》。他是个大喜大悲的人，很容易一触动就爆发出来。但他也是个非常矛盾的人，会陷入生活中的技术问题不能自拔。他的生命很澎湃，其实他害怕死亡，但也害怕活着。他有这种自杀倾向很久了，每次尝试之后就会觉得那种感觉非常恐怖，都会对朋友说以后再也不会触碰这件事情，但这件事又引诱他不断反复。他像一个孩子，不断重复一个危险的游戏。每次他都会说，那种感觉非常恐怖，以后再也不会去做，但他没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
摄影师李孟夏：我在28、9岁的时候认识了他，之后写了一篇名叫《北京故事》的文章，这是第一篇完整的他的故事，而每一个走进过这个故事的人，都曾经是他。他喜欢肉体，喜欢金钱，喜欢含着黑巧克力抽劣质香烟。他在我29岁的时候，彻底的颠覆过我的价值观。他喜欢天不亮就去买鲜花，那些花朵颓败后，都成了干花瓣被放置在马桶里，所谓落花流水。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最亲近的是那三只狗。
这部纪录片不仅仅是关于樊其辉个人的，关于人性思考的，它是一部关于我们内心的这样意义层面上的纪录片。《姑奶奶》在B站可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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