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img.haomeiwen.com/i6887461/d973bd1b72d4dbf5.jpg)
三月中旬的一天,我去武汉出差。春节已经过了月余,在公司的销售看板上,我的业绩依然是零,再不给公司签个大单回来,我一季度的奖金就要泡汤了。老林不会放过我,飞刀也不会放过我。
老林是我公司的老板。
飞刀是我家里的老板。
她是我老婆。
和汉信公司的陈sir谈妥合同,我与他握手告别,走出那幢大楼时,我后悔对自己下手重了。为证明他压我的报价已经压到了地板之下,我捶头顿足,只是这一次没有掌握好火候,我在自己的右额上留下了一个鼓包。
我带着右额的鼓包和签约后愉悦的心情去看望望。
望望是我唯一的外甥女,在W大念一年级,我准备用我右额的鼓包教育她:做儿女的,要体恤父母的不易。
正是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的季节,W大的校园风景如画,百闻不如一见。
望望却苦着一张脸。
“学业太紧张?”我问。
我希望她回答是。
“还好,几门想选的课下手晚了,没选到。”
“那有什么可不开心的?你爸妈即使想烦你,现在也是鞭长莫及了。”
“舅舅,您就别瞒我了,彤彤都已经告诉我了。”
彤彤是我和飞刀的儿子,和望望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你都知道了?”
“嗯,而且我失恋了。”
望望哭了。
她哭,我便在一旁等着,我等她哭完。
我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能力,我特别招小孩待见。
无论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还是已经学会走路和说话的幼儿,我伸手要求抱抱的成功率截至目前是百分之一百。
被我抱在怀中的孩子,之前在笑的依然在笑,之前在哭的肯定止哭。
坚决不肯止哭的,都是属于饿了要吃母乳的个例,而我从我母亲那里下线的时候,先天缺失哺乳这项功能。
望望就是我抱过的许多小孩中的一个。除了彤彤,我抱望望的次数最多。
望望说我面相宽厚,她不害怕。望望说我胸怀温暖肩膀宽厚,她睡得舒服。
但她愿意和我说话的原因,这只是极小部分。
相比于徐寿和美月,望望从青春期开始,就更愿意和我这个舅舅说话。
和彤彤、望望在一起,照顾他们吃喝拉撒的时候,我是个成年人,其他时候,望望三岁,彤彤四岁,我五岁;望望十三岁,彤彤十四岁,我便十五岁。
我没有父辈的威严和规矩,她愿意和我说话。
“前后两个男朋友都谈黄了,肯定是因为我说错了话,老天爷作弄我。”望望说。
“你说了什么连老天爷都听不过耳的话了?”
“高考前三个月,我跟我爸妈说:‘等我高考结束,你们不用再顾虑我的感受,离了算了。’”
“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我百年不遇地板起了面孔。
“舅舅您有所不知,自从我上了高中,家里的气氛就一天比一天冷。我是忍受不住,一时赌气,才说了那样的话,没想到我爸妈他们真离了……”
“所以这难道不是我说话冷酷招来的恶果吗?”望望懊恼不已。
“你一个刚进大学校门的学生,国家未来的栋梁,要相信科学。迷信这种事儿,有我和你爸妈这些中老年呢。”我劝她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和子轩……”望望的眼圈再度泛红。
我是过来人,理解她被心动男生拒绝的感受。
“不是你的,强求不得,属于你的,棒打不散。而且谈恋爱,你一个女孩子太主动了不好。”我半是安慰半是告诫地对她说。
从望望的述说中,我听出她第一个男朋友袁方其实是被她自己蹬掉的,不然也不会有之后关于子轩的任何故事。她对我讲子轩的时候,我在大脑中迅速描画出一个成熟、阳光、帅气,学识超越同俦的男孩的形象。
我猜,正是被子轩拒绝,坚定了望望的所谓因果论。
上了高中以后,自小爱哭爱笑的望望忽然变得沉默。
父母说应该往东,她偏偏选择向西,话不投机半句多。
高考之后,她原本可以在京城父母眼皮子之下读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却执意报了千里之外的W大数学专业,学校和专业都与父母的想法满拧。
美月说,我们兄妹两人,徐寿兄弟三个,都不记得在望望这个年纪时有谁是这样的,“独生子女难养。”她归咎于此。
可是望望,步入大学校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先后谈了两个男友,是被爱情吸引,还是在找寻温暖?
“舅舅,拜托您了,妈妈最听您的话了。”我和望望在W大南门口分手,她再一次叮嘱我。
五一放假,望望从武汉回到了北京。三天的时间在北京和武汉之间打一个来回实在是折腾,但兹事体大,望望觉得自己负有劝说父母复婚的重大责任。
是她一语成谶。
离婚后财产还未进行分割,美月住在写在望望名下的房子里,徐寿则租了一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暂住。
望望将徐寿叫来了美月的住处,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家。
她担心自己的劝说效果有限,请了我和飞刀去做说客。
望望觉得和我和美月自小兄妹情深,我的话对美月是有分量的。飞刀与美月同龄,既是姑嫂又是闺蜜,望望以为,飞刀出手或许会产生意外的效果。
望望不知道,我和飞刀见美月一次便劝一次,嘴皮子都磨破两层了。
一直很在意自己男人颜面的徐寿,此刻正痛心疾首深刻检讨数年来对妻子的冷落和忽视,恳求美月再给他一次机会。
望望一直哭,一边哭一边追忆一家三口往昔的种种快乐。
我和飞刀,则在徐寿父女俩合演的这部苦情戏的每一幕妙到毫巅处,恰如其分地出现,将我们讲过许多遍的说辞加以综合提炼后,对美月重申。
美月听着,一言不发。
她用沉默拒绝徐寿。
“妈,您和爸爸复婚吧,您要不答应,我就不上大学了,我回北京陪着你们。”
“那你就回来好了,看看有没有用。”
“妈,我求您了,求您让爸爸对您好。”
“明天就回学校去,不关你的事儿。”
“望望千里迢迢回来相劝,你就给徐寿一次机会吧。”
“嫂嫂,如果我哥从不和你说实话,你住进医院他十几二十天不露面,你周身的病痛多一半拜他所赐,一天二十四小时话无半句,你会和他继续生活下去吗?”
几乎次次一模一样的问题。
“我……”
飞刀没有一次能够回答。
“望望,妈妈是成年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我明天送你到西站。”
“我要和姥姥姥爷说。”
“姥姥姥爷比你早知道。”
美月对望望的态度,有点残酷。
她的神情让人觉得,答应复婚才更残酷。
“爸爸,你要努力呀!你答应过我的。”
望望送徐寿和我与飞刀下楼,她的脑袋伏在徐寿的胸前,徐寿蓝色的T恤衫洇湿了一大片,在阳光下变成了更深的蓝色。
“丫头,我会的,回去好好学习。”徐寿轻拍着望望的后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