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哭着问我：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开学前的那个晚上，麦兜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

她一边哭，一边说：“妈妈，你们都没有钱了我怎么办？你还是去上班吧，否则我们就没有饭吃了......”

她絮絮叨叨的一切都与钱有关。

是什么让这位八岁的孩子开始操心钱的事儿了呢？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那天，学校要交三百多块钱的保险费与餐费，她爸爸从口袋里东摸西摸，勉强摸出了这么多现金，随口就说了一句

“要去喝西北风喽，一共就这么多钱了。”

还有我自己，从辞去高薪工作走向自由职业开始，便有意无意地说：“以后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了，得规划着来，否则就没钱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以前麦兜总嚷嚷着要这要那，要养狗要养狗，后来只要见了狗就换了托辞：“养狗需要买一栋别墅，我们没有钱买别墅，还是等以后再养吧。”

麦兜的懂事与担忧，常常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家里太穷，九十年代小学与中学的学杂费贵得吓人。每到开学的时候，父母都需要找亲戚借个遍才能凑齐那几百块。我心知上学的不易，也格外懂事。我内疚自己的存在给父母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同时也十分渴望长大赚很多钱来回馈父母。

后来，我主动辍学去打工供妹妹上大学，减轻父母的负担，然而这是我人生当中一条巨大的弯路。至今忆及那几年的过程仍然会泪流满面。一个爱读书，爱学习的孩子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暗无天日，只有压榨与被压榨的小工厂，就为了每月两百块的收入。这段牢狱般的经历铺就了太多灰暗的生命底色，让我对世界对未来变得消极又悲观。

在不该承担的年纪，选择了承担；在不该懂事的年纪，选择了懂事。正是恐惧带来的危机感把自己变成了短视的人，这无疑是一种畸形的人生。

然而，麦兜也有了这种迹象。

“妈妈，为什么你不上班了，不上班就没有钱了不是吗？”那晚麦兜用一双泪眼盯着我问。

“我随时可以去上班的，但是去上班时间就不是我的啦，我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我自己喜欢的事，虽然没有钱。”

“没有钱我们不就活不了了吗？”麦兜不解地问。

是的没有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活不下去。我的前半生，就是被这种死的恐惧驱动着去劳动的。我日复一日的工作，买房，存钱，供孩子上各种培训班，偶尔大吃大喝或旅游犒劳自己一下，活得像一台机器。

对生活感到压抑，对职业前景感到失望或迷茫的时候，我会言不由衷地为自己打气：“再混个十来年，就可以退休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但是，与日俱增的痛苦却是真实的。

用前半生的痛苦，换后半生的舒服，而且这个后半生还会加上身体上的痛苦，这辈子是否值得？不，毫无意义。况且，我无法预料，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先来。与其押上现在去赌一个未知，不如抓住现在，不管未来。

理论是对的，但践行时却是非常难的。一旦决定这样去做了之后，我面临着无法想象的恐惧。

每月要缴的房贷社保水电煤，日渐消瘦的钱包都在向我发出咆哮：“去他妈的理想！”在微信上开启线上画画班之后，我对外宣称一对一的指导只能接收十个左右的孩子，有时我会痛斥自己傻，多收点孩子钱不就来了吗？上个月，我连做写作助教的兼职也放弃了，直接断了唯一还算稳定的后路。

我成了一个与自己杠上的人。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凡是因为恐惧让我去做的，我都不做。我只为热爱而做。

如果我接收了更多的孩子，我就是在图赚钱，而不是真心为了每个孩子好；我写新媒体文，心中就多了套路少了真诚；如果我求一份稳定的兼职，就会时刻担心有一天会失去它。

如果说我还有渴求的话，那就是一份心安与宁静，一份面对无常的勇气。

我安抚麦兜：你想像的事情并不会发生，相信我，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能赚到钱的。

麦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妈妈，长大了我赚钱让你做自己喜欢的事。”

“不，你不要为了别人去赚钱，而是要为了自己喜欢的事去赚钱，为了赚钱去做喜欢的事。”

麦兜没有回答。

我感到难过。

一个人到底要寻觅多久，战胜多少死的恐惧，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路呢？

也许，我们之所以谋生，就是为了孩子将来可以不再被迫谋生，但恰恰是责任与欲望相互制衡，才能让孩子到达心灵成熟的彼岸。没有后顾之忧的孩子，同样得不到幸福与快乐。

有时我会内疚。麦兜明明是一个好奇心十足，兴趣又十分广泛的孩子。她多次嚷着要学钢琴，学唱歌，学跆拳道等等，但是我没有成全她的梦想，而是以自己的梦想为主了。

凭心而论，我做的一些决定，并未把家庭的需求放在首位。孩子他爸骂我自私，确实如此。从小到大，我都在做一个牺牲自己，成全别人、顾全大局的人，现在我只想自私一点。

唯愿我做的，能给麦兜树立一个榜样：不要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不要因为现实而妥协，不要被世界改变，因为我们是要去改变世界的人。

没有钱我们或许会活不下去，但为了钱而活着，那是比死还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