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文

富县，古称鄜州，位于陕西北部，延安市南部，属渭北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地带。富县地域辽阔，资源丰富，素有“塞上小江南”和“陕北小关中”之美称。农业生产条件得天独厚，有“九州不收鄜州收”和“陕北小江南”之誉。

甲辰年初，我在富县春雨中学教书，遇霍氏怀文。怀文，本县羊泉镇人氏。中等身材，波浪式背头，浓髭，灰色对襟式唐装上衣，浅蓝牛仔裤，半高黑皮靴。好喝茶，终日茶缸在手。走路，腰板直，左右晃肩，两胳膊向后左右甩，幅度颇大，步疾。

初见怀文。我心想:一路南来，过马坊，闻茶坊，望见北校场，古时鄜州大概是胡汉茶马器物交流之地，亦是多战之地。此等地，必有奇人异人。霍氏怀文，举止洒脱，定有过人之处。

九年级百日誓师，学校甚是重视，树彩旗，挂标语，搭龙门，直径一米五的战鼓列两排，学生中挑就的鼓手个头高大，身板厚实，头扎红绸带，手执鼓槌，神情肃穆地站在鼓边，炯炯目光望向领鼓。领鼓之人便是怀文。只见怀文左手鼓槌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咚”，随即右手举起、落下“咚”，紧接着“咚咚，咚咚”。站在鼓边的年轻鼓手们好像接到了早已等待的命令，齐刷刷举起左手，齐刷刷砸下，霎时，鼓声如雷。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一会儿左边的气势压过了右边，一会儿右边的气势又压过了左边，也有那么一会儿似乎左右胶着在了一起，胜负难分。那阵势就像有千军万马在沙场上厮 杀 ，广阔的学校广场似乎笼罩在一片狼烟中。周围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我抬眼望向怀文，怀文神情肃穆，像一个古代的将军正在指挥 杀 敌。

“怀文不是语文老师？”

“是。”

“鼓打得这么好！”

“羊泉霍家祖传打鼓。”

……

学生好动，铁制的凳子常常被弄裂焊口，扔掉可惜，电焊一下还可以用。一天，我路过锅炉房门前，看见一人全服武装在焊凳子，手法娴熟，焊口结实平滑。我站着看了看。护面罩放下，嘿——，是怀文！

期中考试后家长会，学校集中展示半学期的成果，要求学生书法，优秀作文，优秀绘画上展板。还别说，学生中藏龙卧虎，书法、绘画很有一部分颇出彩，师生评价较好，认为家长们看了，一定会发朋友圈，发视频，为学校正面宣传。展板布置好了，缺题头。有人说打印一张贴上，大家反对说一则白纸黑字不对景儿，二则显得咱偌大春雨中学少人才？最好是红纸毛笔字！

红纸简单！

毛笔字谁写？

现在的人，谁会写毛笔字？我也是语文老师，但我从不抓毛笔！

又有说，找怀文。

怀文来了，放下茶缸，有人立刻递上笔墨。怀文站着看看裁好的红纸，大约是心里盘算如何布局了。然后把墨倒在一个瓷碟里，蘸饱毛笔，蹲在地上，左手按着纸的边沿，在纸上写起来，“学生书法展”“学生优秀作文展”“学生优秀绘画展”……。动作轻盈，笔法娴熟，若走龙蛇，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最后收笔时往下轻顿，又猛地提笔收回，一气呵成！

陕北女人大都爱吃凉皮。劲道的或白或黑的面皮宽宽地切，加长条的面筋，加白胖白胖的绿豆芽，加蒜汁，加荞麦醋，最后来一勺火红火红的油泼辣子。一口下去，酸——辣——香！嘹咋咧！！！怀文婆姨也好这口，怀文常常去小区外的面皮店买。这天，面皮店生意兴隆，排了老长的队伍。怀文就站在店外行道树下抽着烟等，树冠如巨伞，乘凉的人不少。旁边有个老头卖鸭仔，毛绒绒，黄的，白的，叽叽呱呱叫。小孩喜欢，围了不少人。大人架不住孩子的缠磨。

“鸭仔怎么卖呢？”

“一个十块，两个十五，三个二十。”

“两个十块卖不？”

“不卖！”

“十二？”

“不卖！不搞价！”

“老头生意硬了么！”

……

大人们心疼孩子，不愿惹孩子哭，还是按照老头的价格买了鸭仔。筐子里的空间迅速增大。鸭仔到手的孩子高兴地跟大人回家了。

一个肤色黑黑的小女孩一直蹲在筐子边，眼睛里尽是喜爱。

“孩子，我送你一个鸭仔。”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抱着鸭仔走了。从背影也可看出其喜悦。

怀文目睹了全过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屁股，扔地上，左脚尖拈灭了烟头。从口袋里掏出准备买面皮的十块钱塞到老头手里，扭头就走。

“小女孩是你的孩子？”

“不是”

……

有风起了，树叶哗哗拍手。散落在地上的阳光闪闪烁烁。怀文肩头左右晃着向小区走去，腰板直，步疾，两胳膊甩动的幅度仍然很大。

2024-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