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红尘

        离开的消息总是突然。

        无预告，无喧嚣，离开就是离开了。

        林清玄也走了。

        这是一个看破红尘，踏出红尘，又重回红尘，描绘红尘，自始至终阅读红尘的人。   

        “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起来听……

        这是个极度浪漫的传说，想是多情的南方人编出来的。可是，我们假设说话结冰是真有其事，做起来也是颇有困难的，试想：回家烤雪煮雪的时候要用什么火呢？因为人的言谈是有情绪的，煮得太慢或太快都不足以表达说话时的情绪。”

        他在红尘里煮雪，伴着温言细语。

        “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别的东西也可以留下，我们可以用一个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装起来，等桂花谢了，秋天过去，再打开瓶盖，细细品尝。

        把初恋的温馨用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盛装，等到青春过尽垂垂老矣的时候，掀开盒盖，扑面一股热流，足以使我们老怀堪慰。

        这其中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着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

        他在红尘里温酒，和着潺潺月光。

   

        “偶尔在山中的小池塘里，见到一朵红色的睡莲，从泥沼的浅地中昂然抽出，开出了一句美丽的音符，仿佛无视于外围的污浊，这时我会想：呀！呀！究竟要怎么样的历练，我们才能像这一朵清净之莲呢？

        偶尔……

        偶尔我们也是和别人相同地生活着，可是我们让自己的心平静如无波之湖，我们就能以明朗清澈的心情来照见这个无边的复杂的世界，在一切的优美、败坏、清明、污浊之中都找到智慧。我们如果是有智慧的人，一切烦恼都会带来觉悟，而一切小事都能使我们感知它的意义与价值。”

        他在红尘里赏莲，敞着方寸灵台。

        就连临去前一日，他还在写：“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似乎已有预感。

        文字里，一如既往的禅意，涟漪般漾开来。

        喜欢这样的文字。清清爽爽的，温温润润的，像清冽的泉水，像林间的微光。有景，有感，有境。三者融在一起，把滚滚的、浩大的红尘阅得细了、美了。看破的同时热爱着，描绘的同时体悟着，在红尘里写着自己的人生之书，笔耕不辍，直到永别。

        “轮回的不只是人，整个世界都在轮回。我们看不见云了，不表示云消失了，是因为云离开我们的视线；我们看不见月亮，不表示没有月亮，而是它远行到背面去了；同样的，我们的船一开动，两岸的风景就随着移动，世界的一切也就这样了。人的一生就像行船，出发、靠岸，船本性是不变的，但岸身体在变，风景经历就随之不同了。”

        那么，把这告别看做是轮回吧。对红尘里写字的人来说，再见，不是再也不见，而是某年某月，遇着某处风景时，自然而然地想起，呀，这景，这感，我在他的文字里恰巧遇过了呢。这样的再现，何不看做一种轮回呢？

        轮回里的万卷书和万里路，都是在阅这红尘。

        种树人不再来了，但桃花心木却在这红尘中蓬勃向荣，永不枯萎。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