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黄昏,太阳光是无数的小颗粒,仿佛金色的尘埃。我推着刚修好的半旧的二八自行车,正要回家,突然被一群小青年包围,空气立刻紧张了,为首的一个穿着红白条子夹克衫,叼着烟,用一种粗糙的、低沉的语气说道:“把车留下,你马上走人。”
“这是我的车。”我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吸了一口烟说:“少废话!”
我感到周围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们就要动手了。红白条子夹克衫比我矮整整一个头,但他们是一群,我加上车一共才俩,再说他们可能身上藏着武器——弹簧刀。
这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个女孩子闯进了包围圈,竟然是姐姐!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拍红白条子夹克衫的肩膀,说:“你——能不能不和他一般见识?”
“嗤——”,红白条子夹克衫仿佛一笑,并不看姐姐,把烟头朝地上一丢,“走!”他们呼啦啦跟着他走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姐姐说:“快走吧,在这儿等他们反悔了再来找你呀!”
姐姐坐在自行车货架上,回味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无遗憾地说:“这事有点不尽人意,我真想说:‘你能不能不欺负小孩子’,但那样也许会把他激怒,只好说‘不跟他一般见识’这种违背良心的话,唉!”
我默不作声,想着,我要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会点绝世武功,非打他个落花流水满地找牙不可。
回到家里,姐姐眉飞色舞的跟父母讲述一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一切,父亲抽着烟,没说什么,母亲愣着眼睛,半天说了句:“唉,以后可别遇到这种事了。”
我坐在一旁默默地吃饭。
睽隔地看,姐姐是个出色的女生,同时学习几样技艺——画画,舞蹈,弹琴;她谦虚地声称自己学这些东西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学到为止”。但她会那点东西足以使她成为她那个小圈子里出类拔萃的女孩子,许多男孩子喜欢她,她常常谈起他们——许多的他们,是她虚荣心满足的一个方面。
每天她逗留在镜子旁的时间越来越长,对自己的容貌越来越挑剔,总是说:“弟弟,我看上去还行吧?”
这时候我会放下手中的书,看看她——如果天气好心情好我会说:“太漂亮了你今天!”如果天气不好心情不好我会说:“凑合吧。”——不过,天气很少不好。
有一次她要缠头发,把头发用一根一米长淡紫色发带缠成马尾辫——要我帮她缠。
我叹了口气。她说:“我这也是锻炼你!有女朋友的时候献殷勤,手艺都是现成的。”
她头发太多了,我笨手笨脚帮她缠完了,从此她再没锻炼过我。
这天,姐姐的两个闺蜜,一个叫李静婷,一个叫蒋月桐的,来了。
李静婷是端方的女孩子,大眼睛静静看着你说话。她非常感觉化而且自我,总是说“我感觉——我跟你讲——我告诉你——我认为——你明白吗?”
蒋月桐性格非常硬,据姐姐说,她意志刚强,做事果断。人不算漂亮,但是无论她坐在哪里,即使默不作声,你也很难忽略她的存在。
这会儿她们三个坐在杏树的浓荫下,面前的木桌上放着各种水果。我听见姐姐低声说:“你们知道吗?我弟弟思想古怪,经常冒出一句漫无边际的话,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思想,我总是想,什么样的女孩儿能喜欢他呢?”
蒋月桐说:“应该是极度现实的人喜欢他,完全相反的性格才能互补。”
李静婷说:“我感觉,很多聪明人最初都是叫人难以理解的。有的甚至被认为没有学习天分,结果有一天,做出惊人的成就。”
姐姐扑地一声笑了:“你可别说他是爱因斯坦第二,那样我会发疯的。他跟我说,植物有思想,小虫有思想,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也有思想——他应该去写童话!哈哈。”
“也难说,万物有灵。”蒋月桐说。
“我突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儿,”姐姐声音突然一亮,说,“那天我去写生,天太热,打着把伞,忽然看见路边有个人,男人,扶着自行车站在那儿。
我从他身边走过,他说:你是二十一中的吧?
我看看他说:有事吗?
他说:那年你在初一一班,我在初三二班。你在鼓乐队,我在体育队。我叫林航。航天的航。你要上哪儿,我送你吧。——这一幕像不像王朔的小说,杜康跟蒋梅的那一段,太有意思了。”
李静婷问:“然后呢?”
“‘不用。’我说。他跟我半天,还几次想从伞下看我。我没理他。最后他骑车走了。”说完姐姐咯咯的笑。
“完了,一段浪漫的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蒋月桐笑道。
“说到林航,忘了问你,上学期期末,咱班林志祥不是给你写过情书吗?我感觉他不行哎。”李静婷说。
姐姐道:“你怎么知道的?班上男生喜欢我,我轻易不跟别人说。一个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蒋月桐笑起来:“这事班里都知道哇!他写了两封洋洋万言的情书,先中文的,后来上英文的,结果你都没动静。他把这事都跟班里男生宣传了,还说,要是他将来有小孩,男的叫‘林思默’,沉默的默;女孩叫‘林思茉’,茉莉的茉。”
“我觉得从他给小孩起名儿这看,他还是颇为用心地。但是,别的方面就不敢恭维了——比如,长得太难看。”李静婷也咯咯笑了。
“才华还是有的,”姐姐笑着说:“他自学英文三年了,不像我们,上美专就不学英文了。那封信我翻译了俩小时,才明白究竟说了什么。他第一句话就是:这封信就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扔到你的心湖里,激起的涟漪,一圈圈的荡啊荡——似乎看哪个外国作家这么写过——我想,你还想抱一块巨石扑通一声扔进去呀!这都叫人够烦了。”
“唉,男孩子可真愁人,小时候欺负女孩子;长大了哄女孩子;结婚了对女孩子又不好。”蒋月桐说。
这话大概触动了姐姐,她想到了我父母,连忙把话岔过,谈绘画去了。她们一直聊到天黑,晚上李静婷蒋月桐住在我姐姐的房间里。
暑假快结束了,我原打算给它画上完美的句号的……可是,事情不尽人意。
我百无聊赖地在村子里转悠。张军侯亮扛着鱼竿,拎着满满一小水桶鱼往回走。看见我,他俩上来关切地也是不怀好意地问:“给咱姐的信,咋样?”
我看看他俩:“咱姐‘咣’一声,——爆炸了。”
张军说:“噢。生气了。”
侯亮说:“完,踩地雷上了。”
然后俩人都不吭声了。
两天前,我突发奇想,打算跟姐姐开个玩笑,跟张军侯亮一商量,馊主意来了,从侯亮家废报纸上剪字,七拼八凑了一封情书,拼得歪歪扭扭,字还大小不一:
茉儿:
你的身影先是落到我的眼里,然后又落到我的心里。
一个偷爱你的人
我们仨乐不可支的忙了一下午,找了个信封,把信装进去,没找着邮票,就没贴。
傍晚,我把信给姐姐,淡定地瞎编,是出去玩,一个陌生的比较帅的男孩子托我转交陈茉。谁知姐姐竟信以为真,说她非常喜欢同校的比她高一个年级的男生,那男生家在市内,可能是那男生给她的。欢喜无限、甜蜜无限地把信反复看了无数遍。
她的脑子一定被单相思的爱情冲糊涂了,只想着那个男孩和这件事的种种可能,没有想这事的种种不可能,更无暇分析我的话漏洞百出……我只好坦白了真相。她一怒之下,骑车出走了……
父母很着急,母亲要发动全村的人去找,刚要出门,外面狗喉咙里发出一阵哽哽声,原地打旋磨,扯得拴狗的铁链子哗啦哗啦响,接着自行车咔地停靠在院子里——她回来了。
“从小都是我捉弄你,现在你全找回去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果然你们仨厉害。”
我不敢吭声,也不敢笑,尴尬地咧咧嘴。
“快给我找根针,骑自行车摔草丛里了,手上扎了个刺——庆幸不是扎眼睛上。”
我连忙献殷勤似的帮忙找针,一面说:“你该庆幸眼睛没长手上。”
姐姐笑了。父亲在一旁醉醺醺地说:“还没吃饭吧。”母亲一边埋怨她骑车不小心,一边帮她挑完刺,她打开碗橱,盛了一大碗饭,就着豆角茄子和黄瓜吃起来,看她吃得那么多,我终于放心了。
网友评论
有哇,不过,写的很节制😊
不想写成魔幻体呗!😄
🙏谢谢!
🙏🙏🙏谢谢!我没有经验。第一次写。
您太谦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