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2日(日·周日)
“以后你来东京玩吧,我家附近有一座山叫做高尾山,虽然和中国的那些山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很喜欢,有很多条爬山路线的选择,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走着走着累了的话,会有团子卖,很好吃,一串上面三颗,不多不少刚刚好,很好吃,我也很喜欢。如果你来了的话,我们一起带上便当,去爬山吧。”
杉野君还在中国的时候,常常这样和我说。
我们的相遇很普通寻常,一次在上完早间精读课大约10点的样子,我背着书包准备去图书馆泡一泡,那天天气很好,蓝蓝的天上有很多棉花糖,微风像梳子一般轻轻地刷过我的每一根黄蓉蓉的汗毛,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日语里面有一个词非常美丽,叫做「木漏れ日」,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场景吧。忽然我听到了单反相机那标志性的声音,离我很近的地方,有一个人在鞠着腰拍树叶。我笑了笑,周围安静地能让我听到自己从鼻孔里呼气的声音。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把这树叶,阳光,泥土,所有的香气都吸入肺里,再也不放她们出来一样。
“你这样会憋死的。”我仿佛听到了有人和我说话,但是因为我常常以为别人在和我说话,结果其实都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所以也就没有理会。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呼气声,这声音应该不是我自己的吧。我有点疑惑地朝四周望去,看见刚才还在拍树叶的男子已经立直了腰板,做了个拥抱大自然,又或者说,是伸懒腰的动作。
“不好意思,请问,刚才,是你在和我说话吗?”我缓慢走向他的方向。
“不好意思,不是的,我和自己说话,我常这样,刚才是不是发出声音来了?对不起。”他朝我笑了笑,并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一样,轻轻点了点头,同样也笑了笑。于是转身离开,继续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走到图书馆,找到小喵,她还是习惯性得喜欢坐在落地窗边,又或者说,是因为我总是强迫她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因为中午时分,阳光会撒进来,我会觉得非常幸福,小喵说,既然你的幸福这么容易满足,那么就让我来做那个满足你幸福的人吧。
我一坐定,就投向小喵一个坏坏的笑。
“说吧,遇见谁了?”小喵真是秒懂啊。我其实觉得她是学霸里面最讲情趣的一位姑娘了。
“我遇到了一个小帅哥,声音里有一种沙沙般,很温暖的特质,阳光下他的脸上可以看到微微发红的汗毛,今天真是赚到了,老天爷赐给我如此美丽的瞬间。”
“喔,然后呢。”小喵的应答常常让我一下子从火热的夏天来到冰雪大地。
“没有然后了,我就过来找你啦。”但即使在雪地里我也能独自舞蹈,欢喜一如往常。
“享受那一瞬间,明白了。好好看书吧。”小喵一边说着,一边投给我一个既严肃又狡黠的笑。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了,我忽然很想要吃一楼的红糖馒头,不想要吃米饭,小喵刚好也想吃面条,一楼刚好有炒面条卖,于是我们很难得得来到一楼食午饭。
“你的卡里没有钱了,需要充钱去。”点心铺的大爷大声喊叫的声音被我听到。
“好的,请问去哪里充呢?”一个声音从低着的头颅里发出来,好熟悉的声音。
等那人抬起头来,才想起来是2小时前遇到的“小帅哥”,大爷有些迟疑,也许是在思考该怎样告诉他应该去哪里充,也许大爷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应该在哪里充钱。
“你先用我的卡刷吧,等吃完饭了,我再带你去机器上充值。”我一边擅自用自己的卡刷了,一边和他解释着。
于是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小喵坐在了一侧,他坐在我的正对面。小喵开始时有一些感到奇怪,眉头有些微皱,但待我解释后,也就舒展开来了。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我可以给你现金。”
“不用了,才1块钱而已,就当是我请你喝水了吧。”我笑着回答说。
看他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小喵说:“那等你充完了钱,给她买瓶水好了。”
我扭过头来看了眼小喵,微笑着,带着些赞许,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似乎非常冷静,理智,理性。
“你们是几年级生?”他问道。
“几年级生?”这样的汉语大概只有日本人才会用,凭我的直觉,于是我回答说:
“我们是二年级的学生,学习日语的。”
“原来你们是学习日语的啊,我是从日本来中国交换的留学生,我的名字叫做杉野弘树,请多多关照。“
“杉野弘树,这个名字我喜欢。”我似乎打乱了谈话的节奏,这个时候我应该要做自我介绍了吧,但是我只是抛下了这句话。
“她的名字叫做Isaac,我的名字叫做小喵,请多多关照。”
听小喵帮我说完后,我才意识到应该要做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弘树君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饭后,我们互相交换了微信,说以后可以一起学习,他也表示一直想要去图书馆学习,但是外国人好像是没有那张可以进入的卡,我们很爽快,应该说是我很爽快地说,可以和我们一起进去的。
就这样,几乎每天,小喵由占一个座位变成了占两个座位,我们渐渐地由两个人吃饭变成了三个人吃饭。弘树君是个学霸,他说他特别喜欢学习汉语,尤其是喜欢在一个人的时候翻看字典,觉得特别有意思。
所以每次看到他认真翻看字典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偷笑,“认为这么无聊的东西都很有趣的人,真是很有趣啊。”他说话的声音依然那么好听,总能让我想到冬日的午后吃着蜜桔在树下晒太阳的场景,他的声音也似乎永远带着树系的香味,后来我知道,他用的是小香家的Blue(ODP),我常常夸赞他身上很香,刚开始他有点不适应我总是那样夸赞他,但小喵解释说: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的,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夸人,哎呀今天你的皮肤好好,你长得真好看,你好认真,你怎么这么聪明,你的手指甲好漂亮···我都已经免疫了,你只要觉得她不是真心的就好了。”
听小喵说完,弘树君就笑了,笑得是那么腼腆,又爽朗。
“哎哟,我是出于真心的,当然是出于真心的,真得觉得好才会说嘛。”我故作委屈哭腔回答。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是你总这样说,就让我觉得你不是真心的了,对吧,杉野君。”尽管在这样的时刻,小喵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
“哈哈啊,那我知道了,你只要按照原原本本你自己的样子来就好了,不需要改变,我呢,调整自己的心态就好了,让自己不要骄傲不要骄傲。”弘树君这样说到。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聊到离婚率的问题时,我曾经问过:“两个人谈恋爱,或者说是结婚了,为了维持良好的关系,你觉得最为重要的是什么?”他当时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地就回答说:“互相尊重。”是啊,这是很重要的啊,而今天当他说:“你只要按照原原本本你自己的样子来就好了”的时候,我才更加领会到他说这句话的意义。
冬天来了,这天,弘树在吃饭的时候和我们说,日本留学生里,目前有大概5个人准备这个周末去旅顺玩,如果我们想要去的话可以一起去。他还开玩笑地说,怕没有中国人在的话,光是日本人的团体会被人揍。我和小喵对视了一眼,然后回答说没有问题,算上我们吧,于是那个周末,我们8个人(其中6位日本留学生,加上我和小喵,男女比例的话,5位男生,我和小喵还有另外一位日本女生一共3名)就一起去旅顺了。
去旅顺,尤其是带着日本人去,心情总是不能完全轻松的,因为他们指名要去那所有几年意义的监狱。其中有一位叫做小林的日本留学生还带了厚厚的一本介绍书,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啊。
我和小喵,则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带了一个保温杯,里面装了滚烫的热水。
那天下着大雪,我们的行走变得越来越艰难,衣服似乎穿得太薄,我的胃似乎被冻得有些难受了。知道我有点难受的小喵,小声地自责自己没有把暖宝宝带着几片在身上。不料被弘树君听到,他急忙从看起来很重的双肩背包中熟练地拿出四片暖宝宝,我和小喵一人两片,他说:“隔着衣服贴在肚皮上,一会儿就能暖和的。”我和小喵都被感动了。
来到监狱参观时,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没有什么人在了,一进入口,似乎就只剩下我们8个人了,那几位留学生似乎在为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上变得High了起来,开始靠着墙玩“人叠人”的游戏了,就是一个人跨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如此叠加,每叠加一人,周围的人都欢呼一声,我实在是不太明白这个游戏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在这样的地方玩这种游戏实在是有点不合宜。我的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还没等我开口,弘树君就以生气的口吻说:
“你们快停下来吧,这有什么好玩的吧,安静一点吧,这里是需要严肃的地方。”
我在心里暗暗为他鼓掌,并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我瞅见小喵也点了点头。
大约半分钟内都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什么动作,后来还是他自己开口说:“刚才有些鲁莽,不好意思了,我们往前走吧。”
于是大家又都恢复了来的时候那般微笑。我和小喵还有弘树走在人群的后方。
事实上,当我看到有一个房间,只有大约1平方米,但据历史记录,是将人关在里面,没有门(将人放入后封住),也没有窗,只有一个可供呼吸的小孔,所以里面是一片黑暗的。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了。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会有这么没有人道的刑罚。实在是太可怕了。小喵将我从人群中拉开,好让大家不注意我,但弘树君还是注意到了,他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应该带你来这里的。我们出去吧。”之类的话,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让大家“扫兴”,于是也说“对不起,请不要介意,我就是个爱哭鬼啊。”于是我们就又往前走。
最后,我们终于走出了“那所让我看一眼就充满悲伤的监狱”,我在心中默许,希望人类当中再也不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愿世界和平。
我也看到弘树君在角落里祈祷,左右双手相扣,无声地祈祷。在我一旁的小喵淡淡地说“这应该是基督教徒的祷告方式。”
“喔,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有点像小喵。
晚上回去的时候,已经不像来的时候那样精力旺盛,带些吵闹了,上车以后,大家都很安静,天也渐渐黑了下来,我和小喵的肚皮上贴着的暖宝宝此时依然还是温暖着我们,内心充满着对弘树君的感谢,我把头贴着窗户的玻璃,看着窗外,心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黑暗,为什么要有寒冷,可不可以没有这些痛苦,而只留下温暖呢。”我的眼眶又湿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看到我,所以我有些放纵自我,鼻子也开始抽泣。我已然注意不到身边的一切,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悲伤中了。这时候才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肩膀,然后身体像是被一种力量吸引,向右倾,再向右倾,直到我闻到了那熟悉的Blue的香水味,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在人的温度的调和下,从来没有觉得是这样迷人。我有一些不知所措,微微扬起头来看,黑暗中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线条分明的轮廓还是出现在了我眼前。
大概是在自我陶醉的时候,他和小喵互换了位置吧,不明白意图所在,脑子里还是残存着悲伤,所以大概我的表情是茫然的吧,只是根据直觉说出了“你好香啊。”这样的话。
他没有回答。但是把我抱得更紧了,我感到一股暖流像是从脚底生出,直接到达我的头部,我的胸部开始变得越来越热,衣服变得越来越紧,我能听到鼻孔里传出的微微呼吸声。
“你···”我试图再说一遍表扬的话,但没有等我说完,一股电流就从我的嘴唇生出,比刚才那脚底的要强烈好几倍,向我的身上周边扩散,我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样,我只能感觉的自己的全身像是有火在烧,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已经不知道白天还是黄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只知道我的胸贴着他强壮有力的胸脯更近了。那一刻,像是有一把钥匙插入了门孔,我似乎听见一个清脆的“卡擦”声,门就这样被打开了,光就透进来了。
他的双手终于松了一些,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喘不过气来了。在那后面的车程中,我们没有说话,他只是搂着我,我只是倚靠在他的怀里,看到窗外下起了一片片雪白,月光照射下,显得洁白,透明,光亮,我好像就那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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