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

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几朵浮云，也只是悬在那里静默浅笑。
街上的行人潮水般退去，渐渐消失在小巷深处，只有几个重复着固定动作的小贩还在对着空气小声叫卖。明明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城市里却寂静得诡异。
突然，天幕上显现出不知何处投射出的巨大数字，猩红的颜色像是在给这个世界宣布末日的到来。随着末日的临近，数字一下下跳跃着，仿佛整个天空都成了一枚定时炸弹。如此的异象之下，城市却没有一点反应，依旧反常地沉默着，像是在末日前便已死去。
三……二……一……
比蓝天还高的地方猛然传来一阵机器停转的声音，连带着空气也像刹车一般停滞了片刻。整个世界借此机会打了个尿颤，震得天空剥落了几块蓝漆，露出木板搭起来的穹顶。天空中的数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闪烁的大字：服务器维护中。
街边的商贩们顿时如释重负，一脸疲惫地坐在了地上，彼此聊起天来，任凭没有来源的叫卖声还在自己身边游荡。低矮的平房里也纷纷探出了头，种族不同穿着各异的酒馆老板、旅店侍女、武器铺铁匠们在憋了一天后似乎都有无穷的话要倾诉。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一个行商打扮的健壮巨魔拍了拍旁边衣着落魄的矮人。
“庆祝终于有个蠢货在我这里花了20G买下白板装备的日子？”
“你的历史究竟是怎么学的？”巨魔从自己面前的木筐里拎起一瓶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10年前的今天，在约翰·法雷尔的带领下，全体游戏NPC们组织了一天的罢工，抗议游戏公司对NPC的无情剥削，就是这次罢工为我们争取来了每天两小时的休息时间。”
矮人痛苦地捂住耳朵：“求你别再每天对我讲历史了，我大学学的是游戏机械设计，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啊！为什么不管在不在工作，你们这些巨魔都如此执着于历史啊！简直不可理喻！”
巨魔：“你知道游戏里初次出现机械是什么……”
空气中突然响起喇叭嘈杂的声音，像是从每一个方向发出来的：“请各位工作人员将遇到的bug在5分钟内汇报至巡视人员处。”
终于拜托巨魔口水的矮人连忙转移话题：“听说前几天在对面发任务的小伙就是因为私藏bug导致数据膨胀，给公司造成了不少损失，最后被辞退了。”
“你是说魔法师公会门口那个叫梅林的家伙吧。别听酒馆里那些家伙乱说，他们就算下班了也是满嘴假情报。那小子被剧情组调到前哨营地去了，过得可比我们这些小贩惬意多了。”巨魔把玩着残留几滴富含人工色素的生命药水的瓶子“说到底还是他的名字起得好，否则一个普通的人族怎么可能以火箭的速度升职。”
年轻的矮人本打算敷衍完巨魔就去酒馆坐坐，但此时却被巨魔一句话给吸引住了：“老家……呃……前辈此话何解？”
巨魔满意地看了看矮人此时恭敬的样子，瓶子一扔，道：“这你就不懂了，游戏公司都喜欢用存在于他们文化历史中的名字，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叫致敬或者隐喻，这么做显得自己有深度，是一种吸引玩家的手段。据我所知，梅林就是他们历史中一个魔法师的名字。”
矮人顿时没了兴趣：“老家伙你才是乱说吧，昨天你才跟我讲玩家的世界没有魔法，现在又说有魔法师了。酒馆里那些家伙也没你这么蠢啊。”
不顾巨魔挽留，矮人背上包袱就向酒馆走去。要不是天上那几个血红的大字太煞风景，这样的景色还是挺美的。阳光像那些熊猫人绣的丝绸一样软软地伏在颜色各异的平房上，虽然一成不变，倒也有种静谧的感觉。抬起头，一个泰坦正拎着几桶油漆遵照肩上管理员的指示修补天空，要是不知实情，他们可能还真会被当成一副各族和谐相处的美景
几个城防军打扮的人类走过矮人身边，头上却顶着“设计组”的前缀。矮人刚开始还有些疑惑，但在仔细打量了一番他们服装上布满锯齿的贴图后才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在测试新的服装吧，但是为什么这些服装上没有本城的徽记呢？难道是出售给玩家的吗？刚毕业没多久的矮人想不明白游戏公司要做什么，便只能默默记在心里，等着回去问从业几十年的老巨魔。
终于来到酒馆，矮人却发现门口同样有几个设计组成员，他们似乎正在酒馆门口的墙上画着魔法阵。矮人自然是看不懂一个拆字外加一个圈的魔法阵是干嘛用的，但是当空无一人的酒馆在一阵轰鸣中倒塌，化为一片废墟然后虚化消失时，他也明白了魔法阵的用途。也就是这时矮人才注意到酒馆老板崔斯特也站在一旁。崔斯特可是本城的著名人物，他作为一个大学毕业的黑暗精灵没有选择成为黑暗阵营的任务NPC，却选择到这个不恰当的阵营来当酒馆老板。据说他本人在被问到这件事时，回答令人啼笑皆非：那边那个阵营可没有酒馆这个东西。总之不管他的想法怎样，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关于”NPC们是否有必要接受大学教育“这个问题的大讨论。当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矮人成为临时工一个月以来老巨魔教给他的，可见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事。矮人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奇怪的知识挤出去。

留着白色长发的酒馆老板并不像通常概念里的酒馆老板一样身材浑圆，虽然通常概念也是游戏公司帮助玩家们臆想出来的，但这显然影响了崔斯特的生意。现在看来，他的酒馆应该是这个月效益最差的单位了，所以沦落到了被拆的地步。不过再风度翩翩的黑暗精灵也要养家糊口，此刻我们的酒馆老板正恳求设计员给他在新建的炮塔上留个岗位，设计员却拿出剧情组那套“种族不同如何共事”的理论来搪塞。在矮人看来，作为十几年前的大学生，又有先天的种族加成，崔斯特混到如今的地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既然是黑暗精灵，扮演好玩家期待的邪气偶像就好了，何必要如此作践自己呢？当然，矮人自己也是因为人们对矮人族的印象而选择的专业，不过由于这种想法占据了主流，矮人当时在系内算得上是高个子了。于是，在毕业后竞争对手众多的社会上，矮人直接沦为了在街头贩卖垃圾装备的临时工。
酒馆去不了了，正当矮人愁着没事干时，邮箱里却传来了系统级的提示：
致所有NPC
服务器维护时间延长2小时，维护完毕后城战系统将上线，各NPC职责已发至全体NPC的邮箱中，请于维护时间内自行查阅。
“这些混蛋又要压榨我们的价值了！”矮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无奈地开始翻阅起厚厚的行动手册“看来要花点时间才能看完了，我还是赶快回去吧。”不经意间一瞥，绿皮的、黄皮的、高的、矮的、耳朵尖的、地上爬的，各式各样的NPC都像他一样抱着手册往工作岗位赶，摩肩接踵间俨然有了世界末日的感觉。
好不容易挤回了摊位，矮人却发现一旁的老家伙还在闭目养神：“喂，你不抓紧时间看看行动手册吗？这好像比上次的怪物攻城还麻烦啊。”
巨魔倒是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是啊，我知道。这几年他们不仅研究出了新的坑骗玩家的方法，也研究出了新的剥削我们的方法啊。”
看着平静的巨魔在那里絮语，矮人却感到一股寒意：“不对，历史课本上从来就没有提过什么10年前！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从哪知道这些东西的？你的那些分析根本不是我们该有的！”
“对，那不是现在的我们该有的，那是曾经的我们该有的。”巨魔回了这么一句，便闭起眼，不说话了。
矮人仍想问点什么，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紧张感给攥住，说不出一个字，即便张开嘴，也只有甜腻的感觉在喉头滑动。手册自然是看不下去了，在莫名的紧张之余矮人唯一能想到的只剩下：完了，我的第一份工作要丢了。
这样的状态折磨了矮人许久，直到天幕上数字又开始跳动。服务器又要开放了，那些玩家又将迎来新的活动，只是NPC们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你准备好了吗？”巨魔突然睁开眼。
“什……什么？”惶恐中的矮人被吓了一跳。
“改变你的命运，改变玩家的命运，乃至改变世界。”
“滴！”
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几朵浮云，也只是悬在那里静默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