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腊冬立春以来,整个的新年正月没有几个好天气。初春的连绵冻雨让人的思绪也是湿漉漉的,随便一拎都能拎出些水来。我窝居家里的日子,朋友们偶尔过来喝茶聊天,多半也是怨着这个坏天气。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陶姐打来电话,说是请去桃源居吃饭,这是正月初七时就定下的日子。我看看天气,遊春的心绪减半。委婉的说,要不改日吧,天又下雨,路不好走,听说桃花源里蹋方,车子怕是过不去。陶姐说,和老万、陈主任都说好了。到时候我开车到路口接你们,你们的车放在外面就好。我略略沉吟,回道,既然都说好了,那也行,我安排一下,到时候一定到。
霞妹打电话来说,叔,陶师姐请我们过去,可能好几个人去不了,要不请太平、正一起去吧?我说,行呀,你看着办吧。霞妹说,那好,我通知他们,你联系大师兄,接一下他吧。我嗯了一声,放下电话。
大师兄是个玩箫弄尺八的主,曾拜晓峰兄为师,正好那次我主持了他的拜师仪式,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可以充当师叔了。但大师兄却喊我为叔,纯粹是跟着我侄女喊,也可能有戏谑的成分,那没什么,无所谓,不就是长一辈么。大师兄这几年一直在山上做民宿,转了几处之后,才在如琴湖畔建起了他的"玖居不舍"民宿,是几栋或连接一起,或独立成院的小别墅群。加之对民乐的痴恋,边吹边玩,周边聚集了一批热爱艺术的"粉",有的还成了他民宿的常客。渐渐,在圈子里声名渐显,他的夫人丁姐连续几年被评为全国最美民宿老板娘,夫妻俩琴瑟和谐,几年下来,把个庐山民宿做的有声有色。
大师兄对桃花源也是情有独钟,几次来垅里拜访陶姐而未得,这次受邀于陶姐,大师兄觉得无论如何,也要下山来与大家一聚,一是还在年内,向大家拜个晚年,二是再来感受一下垅里的初春气息。我正好在八里湖,接上大师兄方便。
连日的春雨绵绵把个寒冬未醒的庐山上下涤荡得如梦如幻。山下烟雾朦胧,冷雨敲窗,停在半山的雨气一簇一簇,任风吹树遣,怎么也散发不开,像一个刚启动的庞大蒸笼,滚滚水气朦得你睁不开眼,辨不清东西南北。站在半山之处仰观,一道奇幻的景色让人着迷,山上山下灰白两道分明历历。山下的雾气升腾至半空渐次变白,雾结为霜为凇,像初凝的油脂,半白半清,又像刚刚固化的蛋清,半固态半液态,再往上走,便是烟雾迷离,雾凇雪凇混成一片。
溪中的水流比往日更凶更猛,青绿的水色撞击在溪中的岩石上,翻出白浪,卷起千堆雪。轰鸣呜咽声不断,如猛禽怪兽,发出凌厉的怒吼。
尽管外面雨意阑珊,桃源居内却如驻春风,暖意融融。老万夫妻俩早早过来,忙上忙下,甚至把在家烧好的半成品鱼连锅端来,就汤烹煮。中间小小的书房临时改作客厅,房中安置的小铁炉燃烧着山里的木柴,通过长长的道管将暖气布散在屋子里,把一室的潮气与冷气驱赶在室外,门窗紧闭,山风和着山雨不得入内。
大师兄总是一袭粗麻禅服,一竿半长不短的尺八被绢制的套子笼着,身不离器,器不离手,游走在群山之中,像个游侠,与周边的自然景物,倒是协洽。
大家围炉的兴致是从一盏滚烫的茶开始。炉边泡茶,久而不冷,加之畅谈笑意,放置再久的茶盏也不会变冷,自有的热气与炉火的烘温使杯盏中的茶温恰到好处,味正色浓;其次是大师兄的一曲随兴尺八让人顿觉精神,陶姐随着节律即兴翩然。我不断地伺着热茶,提壶分盏。杨哥在不断地添了些柴块,炉火又一次扬起高高的火苗。大师兄趁着兴浓,继续吟唱着陶渊明的《饮酒》其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无言。
尽管陶姐也找出了伴奏带,将吟唱演绎得大家拍手称好,我想,如果能有现场伴奏,来一曲《山野幽居》,那气氛一定不同一般。与《饮酒》诗中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好天气好心情相比,我不知今天这算不算,但心情也不会差。“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老先生只是不想说不愿说不必说罢了,怕也说不清吧。
还有朋友现场朗诵了《行走的茶席》部分章节。这是两三天前发生的事。从外地回乡过年的朋友雪奴来此山中,听说山上下了雪,便急不可耐,一定要赶上山去,一睹山上的冰雪世界。我陪着朋友沿如琴湖畔缓步。山上积雪尚存,有的开始消融,但树枝树叶,处处被冰雪覆着,像腊封了一般,让常青的树叶变得又深又青。踩踏在薄薄的积雪上,沙沙作响,有一种怀旧的感觉。今天把这篇刚刚脱稿的文字拿出来朗读,联想到刚入山时,半山中半青半白的交融山色,似乎都在预示着,今晚有场不期而遇的大雪。
窗外,寒冷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时夹杂些雪粒,敲打在门上、墙上及窗玻璃上,叮咚作响,围炉的心情更加紧凑。幸好我们不劝酒,喝酒喝茶随意,我因开车一直不便碰酒。无法体味古人的那种"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心境。当年白居易持酒等待的是朋友刘十九,尤其天寒地冻,诗人倍感寂寥,持酒怀友,想起老友是自然而然的事。东晋诗人王子猷雪夜访戴,乘兴的不过是那份心情与率意,与见不见戴无关,可见古人的旷达与"真意"。今天我们围炉以待的却是一场雪,一场下在我们生命河床上的雪,一场怀古追思怀念从前的雪。诗人的心绪总是那样自然那样真切,既不伪饰,也不掩匿,皓雪是心境的背景,文字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深情的告白。
几天后,我陪杨哥陶姐上山回访大师兄,客玖居不舍,在小小的茶室里,依然暖意融融,杯盏交递。一早醒来,透明的玻璃天窗上滴答作响,以为是雨,便细心静听。见天窗外似有积雪,杨兄在喊,黄哥,外面下雪了,好大的一场雪!
我心喜悦,那晚围炉中,持茶以待的那场雪终于在悄然中不期而至。
2019.2.22
静待今晚的那场雪 静待今晚的那场雪 静待今晚的那场雪 静待今晚的那场雪 静待今晚的那场雪 静待今晚的那场雪 静待今晚的那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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