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星期四,我期待着一个女人的出现。
大约七八年前,我在本市建材城一家家具店订做了一套浅灰色的布艺沙发。转眼数年,这套沙发未变形未塌陷,或者是质量不错,或者是坐的人少——或者兼而有之。
我本不是讲究人,并没有精心维护它,只简单铺了几个坐垫。灰尘日积月累,靠背早就变了颜色,确实不甚雅观。春节前,叫了儿子帮忙,想拆了清洗一番。结果费了好大的劲,不仅拆不开,还差点把拉链拉坏,只好作罢。
很偶然,在一个购物群里看到有人推荐做沙发套的微信名片,我便加了这个做沙发套的女人。她的微信封面是一家四口的盛装合影,画面岁月静好、温馨祥和;微信头像则是个人的一张大头照,很恬淡、很幸福的模样。
我看了她朋友圈的沙发套图片,颜色多、做工精致,很满意。遂与她进行沟通,她承诺免费帮着把旧的拆了,我洗完,她再来给我装上,然后再做一套新的、好拆卸的沙发套罩到上面。
春节前几天,七事八事,一晃就过去了,没来得及约她。不想就发生了疫情,一直到四月份,小区才完全解封。
4月23日,我约了她,她说白天要看着孩子上网课,晚上有空。我们约好我下班后在家等,她随时可以来。我下班回到家是18时左右,做饭吃饭,收拾屋子......没顾上看手机,一直到19:22,听到微信叮叮咚咚响,是她打来的微信电话,问我是否在家。我说一直等着你呢。20:20, 她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特大塑料袋,气喘吁吁地进门——白皙、和善的面孔,微胖的身材,袋里装着不同款式、颜色、布料的样品供我挑选。后来,我挑的那种,她说是新品,质量好、价格贵,给我普及了很多沙发套专业知识,我不能不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默认了她说的价格。她手脚麻利地拆掉了脏沙发套,仔细量了尺寸,一直忙到22时,我让她歇会儿,招待她吃了几块水果,她急急说要走,还要到另一个客户家去安装。22:11分,我按她的要求,支付了一千元的定金,目送她下楼——如果当时的我能看到自己的眼神,我相信我的目光中一定饱含着对辛勤劳动者的由衷赞叹和祝福。
4月27日,一大早,我发微信,告诉她旧沙发套已经洗好晾干,问她是否有空来帮忙装上,她回:明天晚上吧。
4月28日,下午17时,我问:晚上能来吗?她回:可以,到你那儿大概八点左右,你不用着急。我不急,在我家里我急什么,可不能让人看出来我是急脾气......这时候,我的心情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过了20时,湖面开始起了一点褶皱,但也不过像水鸟轻轻掠过,用死水微澜形容也是可以的。我没有催,持续到20:23,她发来微信:我现在有事过不去,你休息吧,要不你明天下班打电话,明天白天也行。——好的,谁还能没事,大家都不容易,我洗洗睡就是了。
4月29日,白天一日无话。下午下班,老友约饭,吃了一半,忽然想到这事,一看时间:18:55。赶紧跟她联系,她说:没事,我大概七点左右能到。老友说:赶紧吃,吃完你赶紧回去。满头大汗,紧赶慢赶吃完,抓紧回家,到家19:08。桌子全抹了一遍,地也拖了一遍,还不见她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煎熬。20:11,我忍不住问:来了没有?她回了俩字:路上。本来说的就是免费帮咱拆装的,咱不能急啊、不能急啊、不能急啊......我努力保持着好脾气人常见的那种风度和耐心,一直到20:46,着实控制不住,又问了一遍。她这回换了俩字:马上。21:20,终于盼来我朝思暮想的人儿。彼时,我的不爽虽不能说达到极致,但绝对已属中上程度——但我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我是一个非常守时的人,说好几点就几点,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如果当时的我能够看到自己的表情,我想那一定是慈祥的。可内心深处分明有一个声音高叫着:明明你已经很不高兴了,你真能装!——她咯咯咯笑了起来,是那种朴素的、毫无城府的笑。她说:确实应该守时,你别看我不守时,但我特别喜欢和守时的高素质的人打交道......我只好继续装温柔,保持我的所谓风度,协助她一起套沙发套。
5月12日,星期二。我:做好了没有?她:星期天吧,星期天晚上去给你装。我:好的。
5月17日,星期日。她:沙发垫有点问题,还得修一下,就这一半天我联系你。
5月20日,星期三。我:做好没?她:差一点,我在老家,侄子结婚,今明两天没空,完了我联系你。我:周五可以不?无回应。
5月23日,星期六。她:前天公公住院,姐姐去外地了,绑住我哪也去不了,等姐姐后天回来替班,我给你送,不要担心。——加了哭的表情。
5月25日,星期一。晚上,我打了两个微信电话,不接。我留言:没有留你电话,要真没时间,就给我退了吧,别受难为。后来,她回复我:手机调静音了,今晚上姐姐才能回来,我也累得不行,我明后天歇一下,周四晚上咱们说好时间我去送好吗?(白天还得接送孩子)。——这是原话,括弧也是她加的。我也不打算装了,立即回复:算了,你一向说话不靠谱,你看着时间来吧。说完不忿,补发一句:周四我看你也来不了。她:那会,周四早上我联系你——加了吐舌头调皮的表情。我的这颗心哪,我的这颗心哪......
5月28日,星期四。一上午我都在期待她的电话,现在是14点整,我像被她遗忘的弃妇。她说她做了十几年的沙发套了,都是老顾客;她说她们家智商都很高的,她虽没好好学习,但弟弟考上了清华;她说她做生意很替客户着想,沙发套做好都要清洗一下才安装的......孩子小,要看管;发现小瑕疵,要修改;亲戚结婚,要帮忙;家里有病人,要照顾;太累,要休息......桩桩件件都是这样入情入理,不容辩驳。我若不懂体谅,必定陷入不义。
可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真的,那个做沙发套的女人,一定是我前世的冤家。
2020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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