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做完实验从复旦出来,林荫道上,天地昏沉。杂乱纵横的落叶像披着金色披风的侠士,在地面上疾走如风。我裹了裹外套,缕缕温存在周身流淌,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恬静而绵长的力量。
中秋之后的一个月,是一年中我最爱的时节。
当第一阵秋风吹过,天气转凉,穿一件薄呢外套,绒绒的,软软的,跟皮肤贴合在一起,热量骤然聚集,冷风被挡在外面。很温暖,很舒服。就像记忆深处里轻柔的抚摸,就像沉睡在暖暖的臂弯里。
夜里,取出薄薄的被子,禁不住猛吸一口气,忽如其来的电流传遍每一处神经末梢,忍不住震颤。是家和童年的味道,嗅觉的记忆盈荡在肺腑沉入梦乡。
于是,孤独的人也会有不那么孤独的错觉。
窗外秋雨蒙蒙,世界慢了下来。夏日的喧闹跟着降温,人们的躁动也逐渐冷却。但还没有陷入冬日万物凝滞的状态。仿佛人们彷徨之后,一切还留有余地。
不冷不热,但很温暖,我喜欢这种刚刚好。
记忆中的这种日子里应该出现一伙人,高矮胖瘦,喜气洋洋。围着一口小巧的电煮锅,热气腾腾,里面煮着清水螃蟹。螃蟹是在学校旁小菜场买的。砍价小能手不孚众望,螃蟹凝聚着大伙的狡黠和心酸。那会儿面子不值钱,大伙也不在乎。
窗外风卷残叶,大家支棱起耳朵,有窗玻璃哐哐的声音,有风从小缝灌进来呼呼的声音。那种情境下,仿佛有这些声音才是完美的。这些声音就是最悦耳的音乐。
大家嘻嘻哈哈,每一个人都颇有喜感。不张狂,不焦躁,很放松,不用堆砌层峦叠嶂的面具,不用言不由衷,想说什么说什么,不想说话就不说。没有强迫,没有越界,隔着一个审美的距离,看到的是几近真实的彼此。
曾经的好的坏的,顺眼的不顺眼的,接受的不接受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曾有这样一群人,相互依偎着抱团取暖。
最美的年纪,最诗意的时光,最干净的灵魂。而一切刚刚好。
秋风里的记忆中。最不可能忘记的,是那个昏昏沉沉的下午。
那年的秋来势凶猛,像被欲火缠绕的急不可耐的少年,呼唤远古的原力席卷一切。于是,记忆像被黄风扫过的墓碑,发黄蒙尘,镌刻在那里。
我推开门,屋里的热气铺面而来,沙发上蜷缩着的两个瘦小的身子,他们的注意力从电视上被吸引过来。
我忘不掉那双盯着我的眼睛。
一对灵动的小眼珠,在又黑又瘦的面庞映衬下,显得格外透亮。
我多么希望一如当年,我冲过去,强行挤到他们中间,一手一个,抱住他们取暖。抱得紧紧地,绝不松手。可这世界总有些莫大的遗憾,我们无能为力。
平静搅起了滔天巨浪,圆满摔得支离破碎,然后时间去缝合缺憾的心。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可是等石头长大,还要很久。
从年初来上海到现在,我没有回过家。不是逃离,是想拼命靠近。我知道那里的一切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想等不起,我也不希望来不及,所以我抓住一切时间拼命。
家里的门前也许落了很多叶子,也有扫不干净的时候。有一天,我会放一把火烧掉。化作泥土,落叶归根。
于是风还在刮,我目视着前方,向着那随风飘逝的落叶,又异常坚定的落叶,肆意地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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