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故事|他-她

作者: 祟祟吖 | 来源:发表于2020-08-13 06:15 被阅读0次

    他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人。

    他上初二的时候父亲突发脑溢血三天就去世了,原本就到处惹是生非的他变得更加叛逆。

    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他让家里亲戚都避而远之;班主任管不了他把他推给校长,而校长办公室却成了他锻炼口才的地方。

    他母亲气得晕厥在灶台边,额头磕在了灶沿的石头上,鼓起一个青紫的大包,那青紫里渗出血来。而他,自从上次打了架逃跑后,已经大半个月未归。

    家里几个长辈来探望他母亲,却个个昂着头双臂往后交叉锁着腰来到他家那摇摇欲坠的平瓦房里,威严地坐在藤条散落的几把竹椅上。

    他母亲用白纱布裹着头躺在床上,用力地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吞到肚子里,她绝不愿意在这些所谓的长辈面前表现出一丝畏缩。

    几年后他母亲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他手里竟没有一点存款可以救治母亲。

    母亲弥留的那几天,他守在床榻一刻也不敢离开。母亲逝去后的他,心失去了天堂留在了地狱——一个阴暗却可以躲起来的地方。

    他从此幡然醒悟,不仅要赚钱而且要赚许多钱。

    后来经朋友介绍,他在地下赌场替人看场子,西装笔挺、人模狗样地站在老板后面。

    他很会讲话,逗得老板们个个眉开眼笑。一晚上,他至少有个上千块的收入。

    偶尔他也会下池子跟老板们玩几局,运气好的时候能赢一两万。

    那段时间,他的皮包里少于一沓的钱都叫零钱,例如三万两千,那两千就属于零钱,跟我们坐公交车的两块钱是一个性质。

    他给女朋友买了许多的东西,几万块的项链,几万块的玉镯……

    依旧是街市霓虹闪烁的一个晚上,地下赌场里弥漫着纸牌和筹码的香味。不料那晚他的运气喂了狗,赌输了十几万。

    他输红了眼,突然从椅子上立起来,像条疯狗一样蹿了出去……

    场子里的“兄弟”拉住他,他顺手操起一把椅子给兄弟们招呼了过去。随身携带的弹簧刀在赌场迷幻的灯光中泛着铜色的光。

    他被关在老板们借款的“办公室”里,只感觉身上落下来许多拳头和尖皮鞋。

    他的肠子和胃像是被踢到了喉咙里,猛地一口血吐到梨花木色地板上,一朵似地狱里才能开出的黑暗之花在梨花木上绽放开来,被焚烧了的花瓣卷起来像是要吞噬所有的一切……

    在医院里,他刚能起身说话,就忙不迭地要打电话给他女朋友。

    “你怎么十几天都没有消息?”他女朋友质问道。

    “我们公司搞封闭培训,手机给没收了,你不要担心,我一出来就去接你!”

    从医院出来后,没有工作的他把藏在母亲遗像后面的三万块钱拿出来,买了一辆二手小汽车跑黑车拉客。

    有段时间,跑黑车的司机异常多,没有小汽车的恨不得放个拖拉机在路口吆喝,生意变得不好做了。

    况且乘客们还能熟练地根据车的档次与车主商议乘坐的价格。他的车既没有档次还旧,这使他在付出相同劳动力的情况下少赚不少钱。

    天气越来越热了,他的车上却从来不开空调。乘客在他的车上抱怨不已,但很快就被他说服。他那张嘴是有名的。

    一对夫妻要包车去郊外。最开始是跟一辆黑色桑塔纳谈好的价格,两百块。临走时,司机说要去一趟厕所。

    他便迎上去了。从二百的价格谈到一百八,三十秒钟的时间就从桑塔纳司机那里撬走一笔大单。

    夫妻俩在车上问他:“你不怕回去挨打吗?”

    他破天荒地打开了空调,不急不慢地回答:“你们急着要走,等不了他回来,这不就来我这边了嘛。”

    回去之后,桑塔纳司机在路口恭候着他,他也猜到了。正准备上前去打打太极拳应付过去,刚一靠近,那司机就掏出一把水果刀往他大腿根子上一戳。

    黑车生意是不能做了。他应聘到一家公司当安保。

    “看场子”是他的老本行,他干起来得心应手。不到一个月,就当上了安保队长。

    他行事像一条泥鳅,让人捏不住他的把柄。上班期间还溜出去跑了两单黑车生意。

    成年人的世界就像一个大泥潭,你越是满身带刺越是不能向前滑动,反而会被拉扯下许多血淋淋的带肉的尖刺;只有忍痛褪下那些属于你自己的刺,变得顺滑才能少受伤害。

    他似乎从一生下来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利用手中小小的职权谋私。他故意给手底下人穿小鞋,大家都明白要想撑破这小鞋子,得不定时给他点好处,小到一包烟,大到一只鸡都行得通。

    他如此行事早就被同事们视为眼中钉,不久便被人举报了。

    罪状是他利用职务之便把应该下发给手底下人的食堂饭票和福利补贴全收揽到自己腰包了。

    被公司解雇后,他又变成了一个没有工作的人。

    他朝着那扇微微掉漆的棕色大门走去,他知道这一处避风港湾会永远地在柔和的夕阳余晖里等着他。他轻轻地转动钥匙,缓缓地拉开门。

    从半开的门里他一眼就看见瘦弱的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着,他感觉有一滴滚烫的眼泪从眼睑滑落到脸上。他在妻子转过头之前赶快把它擦掉了。

    妻子转过头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给他以世界上最温柔的笑靥如花,在这一刻他似乎感觉有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射进了心里,他想回到天堂。

    他笑着走过去,从后面怀抱着妻子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I love you too too too.”这是他仅会说的而且每天都会说的一句英语。

    她是一个厌恶了这世界上所有事物的人。

    高三那年她母亲被诊断为胃癌,胃被切掉一大块。从此以后,她的母亲吃什么都不能消化,连吃一块鸡蛋糕都变成奢侈。日渐消瘦,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母亲每天都像度过世界末日一般。

    她抱着不能高考的心态继续机械地学习。在学校里同学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到最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到高考前一个月,她突然情绪爆发,每天眼泪像决了堤似的地涌出凹陷的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就像被灰色的纱布包裹住了整个身体,她能看见外界的所有,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清楚。连行动都受到了限制,举步维艰。

    她被父亲接回了家。最后一个月她在家里复习。

    然而她始终是爱学习的,并且考上了当地一所大学的本科。

    大一那年,她的母亲喝下一瓶农药走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生病了。她去了一家精神病医院挂了一个专家号,给她诊病的医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他像一缕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虽然依旧没有温度,但她那灰色朦胧的双眼终于能看清这世界的一些东西了。

    就这样持续了半学期,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医院开下个月的抗抑郁药。因为来得太早,挂号窗口还没有开,她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开始玩弄诊室门上的锁。

    她青梅竹马的他坐在蓝色的椅子上看着她笑。

    突然诊室门猛地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烫着卷发的胖女人,插着腰站在门口,瞪圆了眼,伸出一根食指,直直地戳到她的眼前:“还有心情玩,你怎么可能有病?!”说完甩手又把门关上了。

    之后,她怎么被胖女人数落,胖女人又是怎么给她开的药,她全然不知道了,黑色的纱布又裹紧了她。

    她只知道,她拉住了暴怒的他。

    她退学了,还是青梅竹马的他陪着她去学校办的退学手续。没有一个老师告诉她还可以休学。

    她住院了,因为会很想自杀,会睡不着觉,会焦躁地自我伤害。

    她的他最近突然变得很有钱,他给她买了很多东西,有几万块的项链,有几万块的手镯……

    她有些担心。况且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已经十几天没有来看她了。电话也打不通,就像一棵根茎很深的大树消失了。

    终于,她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另一端的他让人感觉像失去了灵魂。

    她出院了,他开了一辆半新的小汽车来接她。

    从此以后,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每晚十二点才回家。

    天气越来越热,她发现他的脖子和后背热出了一大片痱子,屁股上长满了热毒红包。因为奇痒难忍,后背和屁股全被他抓破了。她给他擦药,他疼得直冒冷汗。她责怪他为何不开空调!

    她怀孕了,却全然不知。正赶上那时她咳嗽,后又恶化成肺炎,每天需要到医院挂水。再加上身体底子弱,肺炎反反复复一个月才好。

    然而,这个孩子不能要了。自此以后,她再不能怀孕。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瘸着腿回来,在他的大腿根处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血止不住地从纱布里渗透出来。她心疼得“哇哇”大哭。他笑着抱住她:“男人受点小伤很正常的!”

    后来,她听说他当上了公司里的领导。

    他每天下班总会给她带回来一些好吃的,有酒酿汤圆、糖醋排骨……有时候还拎回来一只老母鸡给她养身体。

    一天,她正在厨房里洗菜,隐约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洗完手里的菜转过头来看见他擦掉了脸上的一滴泪。

    她愣在原地,然后温柔地望着他笑靥如花。他从后面怀抱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I love you too too too.”

    这是她教他说的唯一一句英语,是她每天对他说“I love you”的答语。只不过,他自己非要再加上两个“too”。

    一切就像雨果所说:没有风暴,船帆只不过是一块破布。

    -END-

    文|归隐于市—听见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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