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回家 

文/苏从会

忘了在哪一篇文章里见到过这样的介绍，说苗家风俗，即使最贫寒的人家，自女儿出生到出嫁之时，也一定会为她准备一套银饰披挂起来。当时心中好生羡慕，又从画片里看见苗族女子华丽的裙装，更是欢喜得不得了。终究是小女子的心性，只觉得生命真的是一种美丽与温情。这，便是我认知范围内对苗族的全部印象。苗族，一个美丽的少数民族的称呼而已。

农家阅读，几分单薄。一直到几十年后，我读到余秋雨先生的《山河之书》，对这美丽的民族，才多了几分了解。开篇第一章便是介绍的苗族----《蚩尤的后代》，蚩尤，阅读记忆里，仿佛有这个名字的。“兽身人语，铜头铁额，四目六手”。是的，蚩尤是以怪物的形象出现在文字里，也不知当年匆匆的浏览里是怎样一份粗心，竟将蚩尤一直读作了“蚩龙”，几十年的错误。打开《蚩尤的后代》一文，有瞬间的呆愣与怀疑，我分明买的是正版书籍，不会有这么低级的错误。细细阅读，心，被强烈震动了。也为自己走马观花的的阅读之误找到了理由，龙，历来是强大的象征，将蚩尤记忆做蚩龙，情有可原。掩卷，明白自己的无知，心底里却涌动一份温柔与缠绵。

从来，一个民族的历史，难逃几许血泪，不尽心酸，苗族也不例外。历史，无非血泪；成功，横竖白骨。这，原本无可厚非，成王败寇，天性使然。想不到的是，苗族，心目中美丽温情的民族，始祖竟然是蚩尤，那在各种传奇志异中的妖魔。蚩尤，其实与黄帝，炎帝同是开创人类始文明的先驱者。文章中，余秋雨先生提出一个颇为引人深思也极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同是军事上的死敌，黄帝的后代愿意把炎帝合称为华夏祖先，自认炎黄子孙，却怎么也不愿意把另一个对手蚩尤纳入其中。”随后，他以学者的深思自己给出了答案，一针见血：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在那场与蚩尤的战争中，黄帝打得太艰难了。是呀，败炎帝，三战而已。胜蚩尤，七十一战犹未决雌雄。总之，这场战争打得惨烈无比，千钧一发。极有可能蚩尤获胜，那么中华历史就要全面改写。正因为如此，黄帝及其史官必须把蚩尤说成是妖魔，一来可以为黄帝的久攻不克辩解，二来可以把正义拉到自己一边，杜绝后人设想万一蚩尤胜利的另一种前途。

余秋雨先生还有一段话说得很公允：“黄帝这样做并没有错，他采取的是让华夏大地归于统一的必然步骤。如果是由炎帝或者蚩尤来统一，也有可能实行差不多的策略。但是，当我们切实地想一想那个戴满恶名的蚩尤的真实下场，仍然未免心动，因为他也是黄河文明的伟大创建者。”这段话说得极好，该还历史一份公允的，想来，一个人的过分强大，总是一柄无形的双刃剑，隐隐伤到了自己。

我不是学者，也没有深刻的思维，那逝去的历史太沉重，读的几分辛苦，我更喜欢文章里关于蚩尤身后的许多美丽传说。有湖泊湖水有血色，有咸味，被称作蚩尤血。天象学中，一种上黄下白的云被命名为蚩尤旗。战败之日，蚩尤被拉下马来，放开了自己威武的战马缰绳，留下一个豪壮的地名“绝辔之野”。著名的历史学家宋霖先生曾就这个地名有一段著名的文字，“绝辔，割断缰绳，一任曾经驼载蚩尤纵横天下的剽悍战马，在溅满鲜血积满尸体的殷红荒原上踽踽踯躅，在铜青色天幕映照下，伴着青冷残血的旷野中长啸悲鸣。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的第一场大战，就此落幕。”

蚩尤被杀后，他身上血迹斑斑的刑具在山野间生长成枫树，如血似火。传说中，苗族的祖先姜央便从枫树中生长出来，所以苗家的世世代代都崇拜枫树，不准砍伐，多么凄美动人的传说呀。其实，这和我们汉人的夸父逐日的故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是吗？夸父干渴而死，手中的木杖化作了桃林，为后人止渴。传说，无非寄托了一份美好，我们的民族却缺少这一份敬畏。

远古时代的苗族没有文字，可代代相传的《枫树歌》记述了他们民族的历史，世代传唱的歌谣应该是凄婉的唱尽逃亡。我们无从知道那韵律中有没有怨与恨，年深日久，有怨恨，也应该在日月流逝中滤尽了吧。想起我们小时候老人们在月光下无数次对我们说的话：记着，咱们老祖宗是山西省洪洞县大槐树下老鸹窝里的人，小脚趾的指甲都是两瓣的。那是明朝洪武年间的一次大迁移，背井离乡的老祖宗们热土难离，艰难跋涉里未必没有怨气，所以他们爷传父，父传子，子传孙，代代殷切提醒，家园何方，故土何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孙后世早已经错把他乡做故乡。可是这提醒在月光里，星空下，依旧代代相传。而这传，已经是一份传说，何曾再有怨气弥漫。有的，不过是内心深处的一份原始归属感。民心，自是图腾。想来，苗家的《枫树歌》也是这样的。

无论汉族还是苗族，甚或我们各自的祖先黄帝与蚩尤，不同样是中华民族世代进化的文化结晶吗？一场史前的残酷战争，成王败寇，无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狭隘心里在作祟。即使是一场个人之见的小小决斗，也有输赢之分，何况旷日持久的巨大战争。胜与败，更是兵家之常事，说不得荣与辱。一直想着余秋雨先生那一句温暖的话，“当我们切实地想一想那个戴满恶名的蚩尤的真实下场，仍然未免心动，因为他也是黄河文明的伟大创建者”。

想来，无数个热切的灵魂渴望认认真真说一声：蚩尤，回家。想来，那应该是贯穿天地间真正的温暖吧！